成全了一心要嫁给城里工人的农村姑娘万万没想到她反而翻脸伤害自己……谷越春这才懂得世上没有后悔药。农村姑娘没文化、少知识,慢慢来调教吧。趁着春光明媚,他带况其采和荷莲、荷荣几个弟妹一起到中山公园游玩,准备开导况其采。公园人来人往、花花绿绿,蓝蓝的天空瓢着白云,一片梅林枝头怒放。“满园春色关不住……”谷越春兴致勃勃地吟了一句古诗、却没下句……弟弟妹妹各自赏花赏草去了,留下哥哥和嫂子,况其采却没任何反应……
“来,我给你照张相。”谷越春对况其采说。“你看这里好美!你站到那支红梅枝子下,摆个姿势……”况其采走到红梅枝呆呆地站着……谷越春喊道:“摆个姿势啊……做个样子嘛……”不料况其采竟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晓得么样摆姿势、做样子!你叫王静来摆……”说完一扭头走了,留下瞠目结舌的谷越春、和他耳中回响着浓重的鄂北口音……
“你怎么能那样呢?留下弟弟妹妹自己先走了,这样不好……”晚上,谷越春温和地对她说,毕竟是自己的老婆。“‘不做亲戚是两家,做了亲戚是一家。’你不要再提王静了,这样伤感情……”况其采仍然气冲冲地吼道:“我就是这么个人!你才晓得?我还冇问你呢:怎么看到妈屋里有麻糖?我怎么冇吃?我还是不是这个屋的人,呵?”她的气势咄咄逼人。
算了,什么也不说了,谁叫自己瞎了眼同情她呢?谷越春翻出一件衬衣,将掉了的一只扣子准备钉上。在车站派出所他就有一个针线袋,一直在抽屉里。他取出针线。扣子和一小块垫布,况其采一把夺过去道:“还是我来钉,免得以后说我不做家。”她把线穿进针,将那块小垫布放在扣子下准备钉……谷越春不做声。等她钉完了,他捏着扣子下的垫布问她:“这块垫布放在扣子下起什么作用?”况其采不做声。谷越春说:“垫布应该放在衣服里面、是带住线不被扣子拉过去的……”心想:“怎么这点小事都不懂?不是说农村姑娘会做事么?”
铁路机械厂扩大建厂,谷越春家和所有住户地都被征收了。两种选择:分配公房和自己盖房、赔偿损失。所有的住户都是自己的私房,当然都是要自己盖房。
“不可。”谷越春对父亲说,“‘修房盖屋、累断筋骨。’您老已五十过头,我们家人多,要盖多大的屋哇?您老有那个精力么?还是住公房好。国家会按人分房,以后还可以继续分……”听儿子说得有理,父亲同意了。住了20多年的老街坊,全都搬到了长江边“沿江村”。父亲分了一套半公房:一套房前是堂屋、后一小间是小妹的房,只能仅仅搁张床;半间是谷越春的房。父母在公房后又搭盖了一间,算是父母卧房和厨房。
很快又到了春节少有的大团圆,下乡的弟妹们都回来了。作为大哥,谷越春到每个弟妹床前问候几句。
“小妹你一个人到鄂西北插队,家里也照顾不到,还好吧?吃的够不够?挑水挑不挑得动……”在家里平日连个蚯蚓她都怕。小妹妹告诉哥哥:“人家吃么事我吃么事……就是谷子里稗子多,都吃了……挑水有男同学……”
“有个同学小纪对她特别好……”二妹说,完了她小声对哥哥说:“看到嫂子回乡,王静并冇怎么难过。还是照常出工,帮婆婆做家务……唉!她这样有心,你怎么……”谷越春不做声,接着到后面搭盖的房看和母亲睡在一起的大妹。
听大哥问情况,大妹愁眉不展:“刚下乡还好。后来伶鸿出生,知道了。邹致风的情况后就完全变了,一年调动几次。有一次刚到一个新学校报到,新的调令又下来了……搞得人累死……我们一起下乡有‘路子’的都调回江口了……”
兄妹俩正说着,隔着一扇窗户的谷越春房里,况其采用浓重的鄂北口音大声吼叫道:“还睡不睡瞌睡的唦?她们都是你的亲娘热老子……”
母亲连忙摆手:示意谷越春回房。谷越春长叹一声:这是什么人哪?怎么这样没人情?我的弟弟妹妹不是你的弟弟妹妹?算了,吵吵闹闹也伤和气,他只有无可奈何地走了……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起床了,惟有况其采不起来。母亲做好早饭,见其采没起床,做婆婆的以为她“有了”,连忙重新打鸡蛋下面条送到床前:“其采,起来吃饭唦?是么样不舒服……”母亲小心翼翼道。况其采也不搭理。人们都说“婆婆有了媳妇、那媳妇成了婆婆……”母亲无奈地走了,她还要上班。
第三天一大早,谷越春发现况其采不在了。他赶忙起床,问父母看见她没有?都说没见。奇怪了,这人到哪里去了呢?一直到晚上,仍然不见人。“肯定到花寨去了。”谷越春说。
“要去也要打个响声啊!又不是不让她去,完全冇得教道。”父亲叹道,“七选八选,选个烂眼!”
给父亲增添了这么多不应该的麻烦,谷越春深感愧疚:对不起父母,特别是作为老大,没能给弟弟妹妹作个榜样。
“我明天到花寨去。”谷越春说,“太不像话了!”
“你去就去,莫有的无的在女方家说么事。‘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有么事莫大吼大叫,显得冇得教道。男将要大量,有些‘夹汤饼子’该你吃……”母亲一五一十地说。“‘灶上的碗,年年转。’总要转到她的头上……以后年纪老靠了就好了……”
“两个人的事,哪能当真呢?”况其采的兄嫂纷纷劝解她。见谷越春也到了花寨,况其采心里暗暗得意。但又想他是不是专门来接我回江汉的呢?于是板着脸问:“是你自己来的,还是妈叫你来的?”老实的谷越春答道;“我自己来的。”听说不是谷越春母亲叫儿子来接自己回家,况其采马上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数落:“他们哪里把我当人啊……看不起我农村人哪……我的命怎么这苦喔,我的妈诶……”
谷越春家搬到沿江村,和熊炳住隔壁,他老婆芹芗和况其采很快成了好朋友,整天打牌。芹芗也是农村人,以捡炭、捡铁为生:骑一辆自行车,机械厂的垃圾车跑到哪里,她就骑车撵到哪里……每月的收入也很可观,她掌握着全部经济。
牌桌上,芹芗低着头悄悄问况其采:“一晚上几次?”况其采不做声。牌桌另一女人张渚栏嘿嘿一笑:“那还有么说的,起码三次……”“咯咯咯咯……”女人们一阵洒笑。张渚栏是剃头铺秦泼涔的老婆,当年谷越春被她丈夫开除后,她一直在“黄鹤楼上看翻船”……但没想到“翻船”没看成,这小子还当了公安……直到被打成“反革命”挨批斗,她心里才好受一点儿。现在又娶了个农村老婆,每日吵闹不断、“翻船”看不尽,不由得喜滋滋的……
见芹芗问“一晚上几次”,况其采有苦说不出,只得细声道“冇得那个事……”张渚栏一听立刻奸笑起:“那他肯定是在外面有相好的……流多了,回来冇得劲儿……”说着,一双贼似的眼睛直瞅况其采。
熊炳老婆也添油加醋笑道:“哪有不吃鱼的猫子哟!江口的青年人哪个不是滑掉脚板哪……他那老实?”见她这一说,况其采皱着眉头问:“那你说么样办呢芹芗姐?”
“这还要问我?要是我,我就一闹二告!闹得叫他怕我!”芹芗臌着眼睛闭着嘴吧咬着牙齿喷着口水愤愤将她整治男人的办法传教给况其采。张渚栏也继续跟着煽风道:“这个‘码头’你要打不下来,日后你还想在城市过日子?”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三分队一直在线路“放轨。”气温升高时,在已铺设的无缝钢轨两头“缓冲带”松开螺丝,让钢轨“自然长长”,然后换一段较短的钢轨替换那根较长的“缓冲轨”。
谷越春等人带领民工松开扣碗、螺丝,老工人肖长久、司八斤等人在班长贾广堂带领下负责松接头,柴发财等人负责撞轨……谷越春从未见过什么“放轨。”从字面上来看,觉得很有趣。一切准备停当。当张广柱“封锁”的哨子吹响时,刚才只松动了一半的螺丝现在全部松开,接头处的夹板也卸下了。就在贾广堂指挥撬动并抬起“缓冲轨”时,那长长的无缝钢轨突然“嘭”地一声,瞬间真的“长”长了不少!谷越春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其实这都是物理上学过的“热胀冷缩”的道理。
休息回到江口,母亲说当年给小弟的半导体怎么不响了,叫谷越春找个地方修修。“那要送到江口去,”谷越春说,“这里没有修半导体的。”
修好半导体,不料江汉市里正“反复旧”,大批群众在街头静坐,交通也中断了。怎么办?谷越春只得步行回家,已到晚上九点了。父母都已睡了,他径直开自己的房门,却打不开。
“其采,开门。”没反应。
“其采,开门。”仍然没反应。
“其采,开门……”
“其采,开门……越春回来了!”母亲也隔着窗子喊,仍然没有丝毫反应。“嫂子,开门!嫂子……”对面的小妹也大声喊……可任凭这些人怎么扯着喉咙叫喊,况其采只是不理睬……
怒不可遏的谷越春操起一把斧头,“嗵!”“嗵!”“嗵!”将门砸开:“你就睡得那样死?”他怒不可遏地问。
“我‘别于(别于,湖北方音:故意)’不开的……”她浓重的鄂北口音平淡地说。
谷越春顿时火冒三丈:是谁给你这样大的权力?当初你母女三番五次催我答应婚事,天天到况其民家好说歹说……进了门你就摇身一变,恨不得骑在全家人头上……这样的人我要你做什么!我谷越春不能给养育我的父母尽孝,也决不能让老人如此怄气……想到这里,谷越春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吼道:“你滚!滚……”
况其采没想到谷越春来真的,她也来真的:猛地滚到地上“鲤鱼打挺”乱板,一边不停地哭喊道:“你叫我滚,我就滚!我就滚……”
天哪!谷越春见过撒泼的女人,从没见过这样“鲤鱼打挺”乱板的女人……
母亲,小妹急忙过来劝阻……
一切平静下来后,她从悬挂的相框里取下和谷越春的合影照片,剪下自己的一半;又从五斗柜抽屉翻出结婚证一把撕成碎片……
这是什么女人啊……谷越春凄苦地想起了《农夫与蛇》的那个经典寓言:没想到自己就成了那个农夫……第二天谷越春出门,况其采猛地缠住不放,怒气冲天地把他的衣服撕成一条条。一边撕一边哭喊:“你把我老子害成这样,我老子今天和你拚了……”万念俱灰的谷越春不吵也不动,任她撒泼哭闹……到底是谁害了谁啊,难得这就是自己的命么?
背着沉重的包袱,谷越春到大修队上班。“放轨”很轻松,也很顺利,不到三个小时就完了。恢复通行后,谷越春带民工紧固螺丝。
“嘟嘟!”“嘟嘟!”安全员张广柱吹“列车开过来了”信号,轨道作业的工人们全下来了。
谷越春却丝毫没有反应……“怎么娶回这么个女人啊……”他一直在这样想,任凭工人们怎样跳脚大声呼喊,他似乎全然没有发觉,仍一个又一个地紧着螺丝……
“呜――”火车头发出紧急鸣叫……心都跳到嗓子眼儿的陈德顺以百米冲刺速度飞跑过去,却不料路肩一块片石将他绊倒,头部搕在石渣上,顿时鲜血直流……见陈德顺猛地摔倒自己身旁,谷越春扑下路肩去扶陈德顺,飞驰的火车头呼啸而过……他扶起陈德顺含泪道:“兄弟,是你救了我一命……”陈德顺也流泪道:“哥,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啊……”谷越春伤心道:“叫我到哪里去找活下去的理由啊……”“不行,我要离婚。再这样下去我的命都没了!”他想。
回到宿营车,熊炳叫他到支部车去。心事重重的谷越春不知现在为什么叫他去支部车,他什么心事都没了……到了支部车他大吃一惊:况其采来告状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副温柔相。
谷越春顿时火冒三丈,气呼呼地走了。熊炳在后面赶过来:“有么事说嘛,怎么走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大量……”
“你告诉况其采:我和她离婚就完了,没什么讲的。”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熊炳热情地安排况其采吃喝。晚上,熊炳又跑前跑后把谷越春的铺盖抱到“家属车”。谷越春见了忙说:“你抱过去也没用,我不会过去睡的!”
况书记过来亲切地对谷越春说:“小谷,你还是要敷衍她走哇!不然她不走,你怎么办?”接着又对谷越春道:“你老婆怀孕了你知道吗?”谷越春却完全不知。
支部车里,况书记耐心地对况其采说:“……你刚才说的那些事呀,都是拿农村旧风俗来对待一个城市青年,这怎么行……不要强霸,不要影响工作,更不能影响老人和弟妹……在旧社会,是男人管女人。现在新社会不准男人管女人,但也决不允许女人管男人啊……”
“我管得对的就是要管!”况其采说。
“管么事呢?有么事不能说、非要大吵大闹,惹老人生气?”况书记启发道。“你如果担心小谷在外面有女人,我以支部书记的名义担保:他不是这样的人!这是几好的伢啊……”况书记拍着自己的胸脯感叹道。
家属车里,谷越春睡着一动不动,狂躁不安的况其采翻来覆去……她都来告状了!这个没良心又没工作的女人!你就是把我告成怎么样,你又能怎样呢?如果把我整死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呢?我现在还是“反革命”,难得这里的领导对我实事求是,你却这样对待我,发疯般败坏我的声誉,叫我今后怎么做人!
他决定离婚。可自己也知道:现在离婚恐怕连自己的父母也不会同意,况其采怀孕了呵。一腔愤懑的谷越春到况家湾将这些情况告诉了况妈妈和岳母、嫂嫂。
“冇想到她是这样一个伢呀!”况妈妈难过地说,“她这个人是站着想坐着、坐着想睡着,睡着想抬着、抬着还想闪着……”
“冇得法唦,”况其采嫂嫂说:“‘蠢子劣妻、无法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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