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木棉嫁主儿,这事必定要发生的。木棉心里不愿,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都快被占完了,这情景让木棉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木棉娘说不出什么,嗫嚅了几句,一脸木然的神情。饱经沧桑的奶奶也没说什么,但木棉分明从她智慧的眼神中觉出,嫁主儿就是归宿。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这一婚嫁平衡基本原则一直左右着人们的代代传递。摸不着,看不见,像老天爷一样,指挥着人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木棉虽然只读到小学,可是她对知识的渴望,对爱情的理解,远比同龄的姐妹,强烈很多,想得很多。不过,想到自己跌跌撞撞歪歪扭扭的走路的不好看的身姿,驿动的心又沉了下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大人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谁叫咱走过的桥少呢?木棉叹了一下,自己给自己说到。
东村,木棉的第一个婆家,就在这里。昼夜不歇的卫河水,如个个浮动的鳞片,直撩人的眼。轴线似的卫河把冀豫分成了两个省,这样,木棉的老家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对称点————木棉的新家。木棉纵有百般的不愿,但前边的路还是要走的,他还是坐着轰隆隆的“双力”农用三马车,在婆家的噼噼啪啪下,进了东村婆家的洞房。她心里怦怦直跳,说不清是怕还是紧张。先前那男的傻呼呼的样子,在木棉脑海里直晃…………
和一个男的住在一起,这是木棉不敢想象的。她听说,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是鼓足很大勇气的————吃完后躺在地上等死,结果没事。第一,总是给人无尽的遐想,总是让人那么难忘。第一天,背着书包上学的秋日的阳光,和那斑驳的稀疏的倩影,那是启蒙开始好好学习的开始。第一回骑自行车又怕歪了摔到哪儿又想别人能会我凭什么不会的忐忑。第一次听别人言说的男女之事,羞红了木棉的脸庞。看到电视上大尺度的镜头,她不好意思得光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整个气氛有点儿尴尬,木棉会顾左右而言别的,以让时间跳过去。
月光洒在整个东村,整个村子像是在牛乳中洗过一样。梧桐叶子的是影儿落在多年的红砖蓝瓦的木格子窗户上。木棉蜷缩在床上,借着壁灯发出淡淡的红光,仔细地端详那个男的,确切的说,将会是自己的男人,看着她打着一串串的呼噜。啊!原来是长脸!回想着白天拜天地时,婆婆扶她跪下后,那男的左推右拽就是不跪,嘻嘻哈哈地傻笑,嘴角留着哈喇子,时不时翻着白眼。在红烛下,在喧闹下,木棉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珠。那男的,不是我想象中的,木棉想,哎!我这条件,说什么白马不白马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者说,十六七的破小子,翻了一下身,嗯嗯……呃……嗯嗯…………呃……又安然睡去。这让木棉心安了许多,和奶奶临来时的“传道受业解惑”不同,没出现人们都希望的情形,也让木棉千思万想的准备没用上。今夜无战事。
雄鸡一唱东村的天下白了起来。东方鱼肚白泻下道道金光。哎!今天是个好天气。半夜里竟眯了起来,醒来后,这让一木棉有些后怕,一摸红红的花袄,才知道是和衣而睡。阳光穿过窗户的格子,落在新郎的眼上,无精打采的。那小子揉了揉自己惺忪的双眼,坐在窗上,直看着木棉,给出一串串的嘻嘻…………哈哈……嘻……哈……他的呆傻样儿,让木棉想吐,尤其是那小眼儿翻的,还有那哈喇子…………
婆婆进屋来,早晨的阳光如五彩轻纱,也随看溜进屋里……她的眼睛直直的,在床上瞅来瞅去,在找什么…………
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婆家不指望木棉干什么活儿,这是他们早就想好的。木棉不是偎依在炕上,就是坐在屋门前的草苫上。公公婆婆不在家的时侯,木棉的心里轻松的,觉得这片天地好想是自己的,可以唤着她的那个小子这样啊那样啊。那小子似乎只会哈……哈笑,流着口水,有时竟还给木棉做个鬼脸。木棉走不好路,想到村外看看风景,看有没有家里人来看他,这也是一种奢望。
木棉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婆家人对她是挺好的,有时婆婆还扶他去茅房。起初,她让那小子怎么睡他就怎么睡,他像小狗一样听话。那小子不往她被窝里钻,这让木棉能睡个安稳觉,不用拿出自己的绝招。木棉心里明镜似的,她的未来不在这里。她甚至想象着自己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走起来。
婆婆更关心的是她的肚子,木棉明显地感觉到婆婆的眼睛能穿透她的屋墙。有回夜里,她累死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一直绷着一根弦,那是多么累啊!那小子钻进了木棉的被窝,这是木棉没有想到的,准确地说,疏忽了。这让她想到,白天里隐隐约约听到,婆婆和那小子在厨房里嘀咕声。木棉吓出一身冷汗,这可是要命啊!她赶忙喝了一杯水,使出了自己的绝招。
别看木棉只读了小学,但她求知的心不小;别看木棉身体残疾,但她的心志可不残,甚至比正常人强多了。她有时觉得自己像小燕子,飞动的翅膀折了,但有一双隐形的翅膀,终有一天会重新飞起来。婆婆看到木棉残疾证,也想给她小子办一个,这样能得到政府的一些资助。办什么都得找人,都得花钱。公婆不明白木棉自个儿不花钱竟能办得残疾证,这么能耐。怕花钱,怕找人,这让他们犯起了愁。
木棉是从电视上知道的。残疾人有了证,能得到国家的补助。木棉的残疾证是在娘家办的,而且自己办的,没找什么人,没花什么钱。这事儿过去快两年了,这让木棉觉得,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儿,没有办不到的事。木棉哂笑那小子家人的无能,都傻成这样了,竟没有残疾症。回想自己办证的经历,她露出了会心的一笑,这笑里夹带着一丝倔强。
办什么事儿,即便是该办的事儿,都得找人花钱,这是从大人那里知道的,尤其是贫穷落后的农村。看到爹娘找别人回来,叹气的样子,木棉心里很难过。其实,她心里是不信这个邪的。
“非典”过后没多久,整个国家开始和谐起来。农村的“公粮”不用交了。“打工”这个词在农村开始流行起来。一切都欣欣然起来。木棉打听到“残联”地址,给他们写信,用自己还算能看的字,让他们给她办证,而且还得到自己家里。木棉想不能给一个地方写信,还得给“妇联”、医院什么的。除了写信,还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答。她爹和家里人觉得她白忙活,只顾随她去。谁能想到,有一天木棉家里停了几辆车,围了一些人,咔咔咔咔就把残疾证给办妥了。人们都说这种事是不多的,木棉这孩子有两下子,还让那些单位落了个主动办实事的好名声。
婆婆家娶木棉主要是给他们家留个带把儿的,延续他们家的香火。木棉本不愿来到这个家的,特别准备了应急的绝招,但那男的能想办法温暖她的心,时间长了,她或许也能认命。两年多过去了,木棉的肚子还是平平,那男的还是那样儿傻乎乎的,婆婆的眼光不那么亮了,瞅她也不多了。木棉还是像过去一样,走不好路。婆家也不愿为她奔波看病,生怕木棉像鸟一样飞了。
木棉想离开这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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