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出发去赴周峰丧事的那个中午,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几天前下的那点儿小雪,早被风吹到墙角坑洼去了。所以,天气很懂事儿,一点儿都没对我沉重的心情落井下石。
我是两天前接到另一位朋友伤感的电话时,知道周峰死去的。
“咋死的?”我当时惊讶地问。
“自杀的。”这个回答又给我一个惊讶。
“为什么自杀?”
“不知道。”
两天来,我心里一直为周峰为什么自杀纠结。
今年,周峰四十八岁,两年前,刚刚为儿子娶过媳妇儿。正是人生中,暂无大愁事的时期,却选择了自杀这条路,令我实在想不通。
我穿好衣服下楼时,脑子里还在盘旋这个事儿。那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是邮政投递员打来的,让我到楼下去取一个包裹。
我最近并没在网上购物,哪来的包裹?我疑惑地下楼去接邮件。签了字,拿到眼前看发件人时,我又大吃一惊,发件人居然是我正要去赴他丧事的周峰。
真是见鬼了!我大白天竟收到了死人寄过来的东西。如此惊悚的事件,一下子让我感到有点儿发蒙。那一刻,我差点儿失手把那沉重的小纸箱扔在地上。
“难道周峰的死同我有什么牵连?”我脑子里瞬间掠过这个念头,顿时感觉后背发冷,头发直立。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纸箱往楼上走,好几次感觉两腿发软,想撒手扔了箱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开门时,手居然抖的无法将钥匙插进锁眼,只好将箱子放在楼板,深吸两口气,才将门打开。
我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厨房,找到一把厨刀,划开纸箱上的胶带。
掀开箱盖的那一刻,我犹豫了下,似乎预感到要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在眼前,强烈刺激我的神经。
当一张信纸和脊梁朝上的一箱笔记本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才感到一种噩梦初醒般的轻松。
信纸上,写着如下几行字。
“你好!你看到这张纸时,我的人生已经画上了句号。在我认识的人里,我觉得你是唯一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的人。这些笔记本里,是我写过的日记。这两年,我曾试着想把这些日记整理出来,写成一个传记,或者小说;作为自己一生的总结,或者自己也来这世界走一回的证明。可是,我实在没这个能力,写了几篇,每篇写不到一万字,就写不下去。心里想说的许多事儿,怎么也无法顺畅地表达出来。我记得,曾读过你写的一篇文章,感觉很好!我相信你可以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由于马上要赶班车,我匆匆忙忙看了个大概,就把那张纸塞回纸箱,将纸箱搬到书房的字台下面。
周峰的丧事办得和所有的丧事一样,千篇一律地重复完那些仪式,吃喝一顿,大家就各自散去。而我,因为出门时收到周峰临死前寄给我的那箱日记本,就感觉与平时参加的丧事,大不一样了。
从见到第一个参加丧事的认识人起,我的嘴就不由自主地向人家打听周峰生前的事情,我的耳朵始终像个窃听器,不断捕捉传进我耳里的任何一个有关周峰生前生活的细节。整个丧事参加下来,我惊奇地发现我越来越差的记忆力竟神奇地恢复到了十几年前,看到,听到的所有事情,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能准确无误地回忆起来。
在往家赶的班车上,那些听来,看到的细节,和我所接触过的周峰的形象,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现;那时,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了一种久违了的使命感,同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
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急不可耐地翻看周峰那些日记。当我揉着红肿的眼皮,读完所有的日记,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周峰自杀的原因。
原因是那么特别,那么叫我心碎。我觉得我不帮他完成心愿,就要背负一个沉重的良心债,这个债会压得我后半辈子喘不过气来。
于是,我找了许多小说和人物传记,认认真真读了几个月,想让它们帮我找到一种将周峰日记串联起来的方法。经过多番思虑,渐渐有了一些眉目。
首先,我决定从他参加工作那天开始写,因为那一天对他很重要,我总觉得,那一天和他二十五年后的自杀关系重大。其二,那些参加工作以前的内容,我尽量用回忆的方式在文中呈现,实在无法呈现的,在结尾之后,我打算附几篇补遗,放进去。总之,我尽力把他日记里的内容,充分体现在这个将要写的作品。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他临终的心愿,因为从没写过类似的文字。但愿那几个与他有过深厚交往的女子,别被我写得太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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