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次进南昌,都是在夜里过丰城。那时吉安到黄石的大广高速未畅通,或者说国家还没有收编,昌吉高速是干路。吉安好大,一个吉安市,再一个吉安县,还有一个吉水县,闯过这些地方,要一个小时。当年毛主席闹革命,《广昌路上》是这样写的:“十万工农下吉安”。大美吉安,吉祥平安。今天早上,吉安上面的丰城市,一不吉祥,二不平安。丰城火电厂脚手架塌落,早上播报死难人数是二十,二点以后,播报四十,晚上,确定了是六十七人,还有两个重伤。群死群伤,引国家领导人关切。本来猴年无大灾,现而今晚节不保了,都。六十七人的性命,都在丰城,一场事故,变为在丰都城。媒体的目光,天虹的忧伤,又一次聚焦安全生产事故。那朴实的可怜的生命无保障的民工,在岁末成为赣之殇、国之殇。
丰城市是宜春的县级市,宜春是一座叫春的城市,美丽的明月山,今年才升级为五A。所有的成就,都凝聚了劳动者的心血。赣江下游,丰城离南昌很近了,下一站南昌。那一晚,两个人开着车,粤赣高速寂静无人,远光灯劈开死寂的夜空,吉安走完,是药都樟树,再往上一点,就是丰城。丰城属于平原,赣北的地阔已经表露无疑了,在路牌上,东方可到上海,往北南昌九江,往西武汉重庆,通衢的地势显示了国土的浩瀚。那一年丰城在修路,高速上满是雪糕筒,高速跟着赣江一路向北,水多,淩荡也多,蚊子更多,它们跟着远光灯上下飞舞,舍身扑火,前赴后继,到了白天,看到车头密密麻麻的虫尸,料想昨晚是何等的壮观。昆虫们都会选择光明,人民,自然有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只愿他们,赚钱别忘了安全。为了经济效益,效飞蛾扑火之状,哭泣的是家人。
庐山回来,方向盘在南昌右转九十度,行走在昌铜高速上。先到奉新,加油员跟我说,同在南昌,奉新的命运没有南边的高安好,那里靠近丰城,人家已经是南昌县级市了,你奉新,还是南昌的郊区。我地理不熟,自然没有答话。继续走,到了上高,如今这里大广高速北穿,上高是国民党抗日的会战之地。当年,国民党打了淞沪、长沙、武汉、豫湘桂,居然还有这一个上高会战。国民党抗战史,真的不简单啊。民工们,现在是民工,当年是民夫,他们的父辈,跟着队伍打击过侵略者。往西过上高,来到一个有温泉的地方,铜鼓县,有个镇就叫温泉镇,温泉镇里有温泉。铜鼓是革命老区,竟然还是赣北不多的纯客县,遥远的地方,遇见了老乡,温情自然澎湃,客家人的迁徙,波澜壮阔。生生不息的中国人,脚扎大地朴实善良。
说了那么多,其实感情始终是围绕着丰城的民工。丰城周边如南昌、高安、铜鼓的繁华便利,无不是民工的鲜血和性命。十一月,许多人都在过着感恩节,可是,你有没有感恩过工人修筑的路桥、房子?他们拿着微薄的薪水,干的却是重要的、基础的、服务性的活。今天的事故,牵动了我这个粤赣客家的心,走过了赣省那么多个市县,早已经把他乡作故乡。天下一家,环球同此凉热,那死去的六十七个民工兄弟,是六十七个家庭的顶梁柱,他们或为本地人,或为外地人,都是中国人,他们是平凡人普通人,是国土上数量最多,地位最底层的劳动者。
高中时,有一篇通讯很感人,《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披露了一个救人的故事,山西平陆县六十一人食物中毒,急需二巯基丙醇解毒,在建国初期的六十年代,上下一心,无私奉献,工人阶级的生命就是自己的生命。那个年代,新中国涌现了全国联动抢救六十一人生命的故事,连飞机斗出动了。今天,生命更多,而且无法挽回了。事故让我想到了前几天惠州义乌那个被大客车碾死的男子,男子脑袋没了,是被车轮碾碎了,头骨看不见,白花花的脑浆涂了一地。这白白的脑浆啊,分明是左右两个脑半球和几十个功能区搅碎的。一个功能区,是前庭额叶,那里藏着男子对家人的关切问候。一个功能区,负责四肢协调,他还要用双手养起一个家啊。另一些功能区,是未来的憧憬,近期的奋斗,是结婚恋爱的甜蜜,是有友谊亲情的珍藏和记忆,可是,生死一念之间,他脑浆涂地了,所有的美好,摊开在大街上,死在冰冷的水泥路上!生命好脆弱,丰城的兄弟,没来得及拿工资享受天伦,没来得及跨越一个猴年就一同死去了,死在同一个时间和地点,如同作战的一个连队全军覆没了,他们身后,是六十七个妻子儿女的哭泣。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他们的生命,都在丰城,他们的死去,都在丰城,全国人民的哀思,都在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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