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尘埃中来,带着隔世的平静,他从夜色中来,不过衣衫褴褛。他来自无人问津的过去,静静和衣睡去,等待着明日的远行,无悲无喜,不理朝夕。
昔年的冬已悄然逝去,雪衣挂在院中等着屋内酣眠的人。一夜之间,春风拂裙,越过了长街十里,沿河垂柳还未抽新绿,檐下的冰花已化成了春雨淅沥,模糊了窗内的灯影。系衣,走过枝下雪衣,推门,走过十里长街,信歩,走过枯柳河堤。来复去,似曾相识的风景,行又伫,身后似是故人来,回首,不过是曲折的来路,无一人的踪迹。笑笑,迎面却遇春风。
细雨慢降,有屋顶滴滴答答的回应;长风远逝,有桑槐桃李的声声别离;大江东去,有扬帆摇桨的击水鸣鸣;门扉轻启,有燕飞天;勾勒眉角,有衣袖娑娑;马蹄疾疾,有管弦笙箫寂;唱罢青衣,有骤然而停的花鼓戏。可是,二月春风,却来的悄无声息,一如那婉转唱腔紧贴陈年旧曲,了无痕迹。
我们惊讶于春来的平静,赞叹于季节变化的神奇,其实,无声无息的又何止是这一夜春城。我们只是许久没有看了,许久没有听了,许久,我们只是徘徊在院内,许久,我们只是静静地坐在戏台下,看着别人的娥眉轻蹙,看着别人的相聚别离。戏台上的戏唱了一出又一出,脸谱描了一副又一副,看她玲珑碧玉唱到了白头如雪,看那幻影重叠一身红衣变成了唇角最后的一声叹息。戏台上的角儿,哪有唱不倒的,看戏的人哪有看不老的,江山是依旧如画,演尽人间悲欢戏已不复当年,依旧看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戏,只看一场,曲,只能听一遍,角,只能唱一次。你看那戏台春草,月月复月月,年年复年年,春来了一遍又一遍,它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一辈子留在那里,最后就是再给它上妆,也不过是枯草,红不了。这春,对于万物都是一样的,万物都从这春中走出去,命却是不一样的。春来春又去,她来,你纸醉金迷,她走,你还沉在经年的梦里。她来,你醒,她走,你走,春夏秋冬,自会分明。
他醒了,整整衣衫,继续走下去,走过了春曾经走过的地方,走过了人散人离,春翩翩然而来,夏悄悄然而至,秋潇潇然而立,冬凛凛然而伫,可是走过了四季,尽头不还是二月春风剪,裁出朱雀桥边野草花,花重长街锦连城么。
戏台塌了,埋了野草,散了看客,走了生旦净丑,推开院门,案上是一封褶皱的信,鱼腹锦书,小楷俨然,上书曰:去年一别旧时梦,夏尽秋来冬也逢。夜闻繁花几多落,尽头不过是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