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唐琳十岁。她极不情愿地跟着母亲杜娟来到那个名叫田家庄的村子,来到那个陌生的小屋。篱笆围城的院落,地面被清扫得煞白煞白。三间青砖瓦房,一明两暗,中间是正厅,左面一间是睡房,右面一间一分为二分别是厨房和储藏室。走进正厅,迎面墙壁上贴着一张大红“囍”字,“囍”字正下端挂着一个木制玻璃相框。相框里是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的放大半身合影,照片上的母亲身着红色鸭绒棉袄,齐耳的短发被梳得光洁油亮,头微低着,男人身着崭新的藏蓝色中山装,风纪扣紧扣,刮了个光头,胡茬铁青,小眼睛、蒜鼻子,一副厚嘴唇微微张启着,显得非常开心。
“琳琳,进来吧!这以后就是咱家了。”母亲拽了拽唐琳,说道。
唐琳怒从心起,顺手拿起正厅里的一张木凳子,快步走到相框下,放下凳子踩了上去,“哗”地一把撕下“囍”字,两把撕得粉碎,又双手拽下相框狠狠地摔在地上。相框四分五裂,玻璃渣溅得满地都是。
“妈,你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而背叛我爸吗?你就是为了他而抛弃了我吗?”唐琳右手食指和中指并作一起,指着地上的照片怒不可遏地呵斥母亲道。与此同时,唐琳跨下凳子,往地上一坐,“哇”地大哭起来,“爸,你在哪里呀?爸,你死得好冤呀,我妈乘你尸骨未寒便找下别的男人了,不要你琳琳了,爸,你在哪里呀?”
琳琳的哭声惊动了睡房里的光头男人,他揭开门帘,看见地面上惨不忍睹的场景,小眼睛圆睁,厚嘴唇半张,把目光从坐在地上打闹的唐琳再移到站在一旁的杜娟身上。
“琳琳,你怎么能这样呢?太不懂事了!”杜娟扬起右手,做出一副要打女儿的姿势,同时上下牙齿不停地咬合着,“咯咯咯”直响。
“孩子还小,不懂事,咱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你扶琳琳先进屋吧!饭我都做好了,我拿笤帚把这收拾一下。”光头苦笑了一下,说道。
“哇——”唐琳疑惑地望了一下光头男人,双腿在地下蹬得更欢了,哭声也更大了。
撕“囍”字、摔相框,是唐琳这三天来早有的预谋。三天前,当穿戴一新的母亲被一群人簇拥着上了一辆贴有大红“囍”字的黑色轿车之时,唐琳正躲在教务主任徐伯伯房子的门缝里偷看着。就在母亲快要跨上车的那一瞬间,突然猛地回过头来,双目四顾,好似在寻找着什么?是寻找她唯一的女儿——琳琳吗?还是在寻找自己和丈夫在这里所生活过的点点滴滴?还是等等。此时,唐琳看到母亲哭了,显出极不情愿又非常留恋的神态。
“妈——”唐琳大叫一声向母亲奔去。
母亲看到了唐琳,显得极为慌乱,边上车边回过头对唐琳说道:
“琳琳,你回去吧!先在徐伯伯家待着,三天后妈来接你。”
“咣”的一声,黑色轿车的门关住了,母亲的身影不见了,随着一阵尘土地扬起,黑色轿车转瞬间便消失得无隐无踪。
唐琳停止了奔跑,怔怔地站在原地,两滴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从那一刻起,报复之心就在唐琳心中升起。她要夺回母亲,要大闹母亲的新家,让母亲的日子过不安宁,从而自动回到自己的身边,好过她们母女二人往日的幸福日子。母亲不是说三天后来接她吗!于是唐琳想到了撕“囍”字,摔相框。唐琳本以为她这样做的结果一定会惹怒母亲,那样的话母亲一定会出手打她,那时她便跑,吓唬母亲,跑得远远的,让她找不着,让母亲找上一整天,待她筋疲力尽之时,自己再出来,到那时,自己便以此要挟母亲离开那男人。第二种情况是自己的无理取闹惹恼了那男人,自己和母亲因此被他赶出了家门,这种结局是最好不过了。但就在母亲坐上黑轿车离开的那天下午,一台拖拉机停在了自家门口,在徐伯伯地带领之下,锁子被顺利地打开了。自家的柜子、床、一切东西包括父亲的遗像全都打包一起被拖拉机拉走了。徐伯伯告诉她,这是母亲派人拉走的。拖拉机走后,另一个男老师开始收拾那屋子,同时搬进了另外的床,另外的柜子,收拾完之后,门一关躲进里面不出来了。唐琳认识那男老师,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便从另外一所小学调到这里,接替父亲的工作。如今父亲去了,连自己朝夕生活的家也被别人占了。唐琳有些害怕,怕母亲离开那男人带着她又该住到哪里去呢?
唐琳无理取闹的结果是母亲并没有打自己,那男人也并没有因此被惹怒,而且还准备了一大桌美味佳肴,笑呵呵地一个劲劝她吃个饱。唐琳有些失落,有些遗憾,但片刻之间这一切情绪便被这桌美味佳肴击得粉碎。唐琳已顾不上这一切了,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况且她确实饿了,便拿起筷子,拨拉起饭菜,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2
唐琳的家就在镇中心小学的教工宿办楼内,那里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和思念,特别是父亲——那位身材挺拔、浓眉大眼、眉骨分明,一股斯文之气的中年男子,时常走进她的梦中,萦绕着她的思绪,常使她泪水涟涟、啼声不断。
那年,镇中心小学分配来一名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青年男教师,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貌若天仙、美丽娇柔的可爱姑娘。男教师名叫唐志远,刚从省城师范大学毕业,同行的姑娘也正是与唐志远青梅竹马的恋人,名叫杜娟。这不由让全校教职员工啧啧赞叹,大家在交口称赞唐志远和杜娟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同时,也揭开了他们两传奇凄美的身世之谜。
原来唐志远和杜娟都曾是市儿童福利院的遗弃孤儿。他俩在福利院里一块长大,一块上学。高中毕业那年,唐志远一举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杜娟却不幸名落孙山,进福利院下属的纸箱厂做临时工。开学前夕的一个晚上,唐志远叫住了刚刚下班准备回宿舍的杜娟。
“杜娟,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说什么?说你考上了大学,前途无量;说我前途黯淡,将要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了此一生吗?”杜娟说道。
“不是这样的,杜娟,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从未分离。在我心中,我一直把你视作妹妹,当亲人一样对待,此时此刻,即将分别,我心情特别难过,真舍不得离你而去,只愿时时刻刻陪伴你左右,永远不分离。”唐志远动情地说道。
“就仅仅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吗?妹妹长大了始终要嫁人的,哥哥最终也会娶嫂子过日子的,何谈时时刻刻陪伴我左右,何谈永不分离?”杜娟说。
“那就不做妹妹了,你就做我的女朋友吧?”唐志远急忙改口说道。
“去你的,谁愿意做你的女朋友。”杜娟脸“腾”地一下红了,娇嗔地说道。
“真的,我真的舍不得离你而去,真的希望你做我的女朋友陪伴我一生一世。”唐志远上前大跨几步,张开双臂,一下将杜娟拥在怀里。
“放开——放开我,有人呢!”杜娟两颊绯红,矫情含羞,力图挣脱唐志远的拥抱,但唐志远的双臂就像一副巨大的铁钳一样紧紧将杜娟箍住,让她挣脱不开。杜娟感到窒息,喘不过气来,感觉浑身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就像做梦一般,大脑内空白一片。
“杜娟,答应我。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照顾你一辈子,永远不分离。”唐志远将杜娟拥抱得更紧了。
“嗯。”杜娟将脸紧贴在唐志远宽厚而结实的胸脯上,微闭双眼,呢喃道。
一轮上玄月悄悄地钻出云雾,映照着大地,映照着唐志远和杜娟两颗年轻的心上。月光映照下的杜娟是那般娇媚,那般端庄秀丽。
唐志远和杜娟的身世就像一股涓涓细流一般浸润着每一位教职员工的心,大家纷纷表示都愿、视唐志远和杜娟为亲人,以后这镇中心小学你们的家,在以后的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尽管提出来,我们大家伙责无旁贷。这一席话感动得唐志远和杜娟感恩涕零。数天后,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在镇中心小学隆重举行。婚后一年,杜娟产下一名女婴,唐志远给她取名唐琳。
但谁能料想到,十年后的一天上午,唐志远却在课堂上突发脑溢血,当场死亡。
3
一顿饱餐之后,唐琳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饱嗝,环视了一下这个陌生的新家,打量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母亲和继父。此时母亲和继父正用满脸柔情把唐琳静静地凝望。唐琳从母亲和继父的目光中读懂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他们是在乎自己的,是爱自己的,那么她刚才的一系列无理取闹便显得那么微乎其微,乃至合乎情理。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正确,她镇住了母亲,镇住了继父。她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正确。她成功了。唐琳想到这里,刚才的失落之情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满足、自豪,和得意,同时也感到有些瞌睡,于是说道:
“妈,我困了,想睡觉。”
“我娃睡吧!”母亲赶紧为唐琳铺好了被褥,继父取来了枕头。唐琳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待唐琳从梦乡中醒过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昏黄的灯光之下,母亲正坐在自己身边,同样用满脸的柔情把自己凝望,还有有满脸慈祥的继父。
“妈,你怎么让他上在咱炕上呢?”唐琳一咕噜翻身起来,怒冲冲地质问母亲道。
“琳琳,他是你继父呀!咱家就一个炕,你不让他睡这里又能睡哪里呢?”母亲说道。
“不,我就不要他,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唐琳怒不可遏,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琳琳,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唐琳这么猛然一闹,母亲牙齿咬得得‘咯咯’直响,脸色青一块,白一块,举起右手,摆出一副要打唐琳的姿势。
“你打吧!你要敢打我一下,我就从这屋里冲出去,永远不会来,哪怕叫狼吃,叫豹子吃都不回来。”唐琳柳眉倒竖,边说边就要穿鞋下炕,摆出一副往外跑的姿势,还好继父反应灵敏,赤脚跳下炕来,一把抱住唐琳将她抱回炕上。
母亲无计可施,任由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且“嘤嘤”啼哭。
“好吧,我到正厅打个铺,将就一晚吧!”继父抱起一床被褥,走出卧房。唐琳这才转悲为喜,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继父将储藏室的东西全搬到正厅,支了张床,将他私人的物品全搬了过去。此举动遭到了母亲的极力阻止。
“继来,你能收留我娘俩,我已近感激不尽了,你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让全田家庄的人咋看我杜娟,又让我的心又怎么过得去呢?”母亲对继父说道。此时唐琳才知道与母亲结婚的男人名叫田继来。
“咱俩既然结婚了,就是合法的夫妻,这日子咋过那是咱俩的事,有何管别人咋说呢?只要你和孩子顺心,我比啥都高兴。”继父说道。
“继来,你对我娘俩的恩情让我咋还呀!”母亲说道。
“杜娟,都成一家人了,何谈什么恩不恩的,这样说就见外了。”继父说道。
此时唐琳正躲在卧房里玩皮球,她听着母亲和继父这些酸溜溜的话语,感到说不出的开心和好笑。她再一次成功了,终于和母亲可以独处一室了。
4
日子一天天划过,岁月一天天流逝,转瞬一个回眸,五年过去了,唐琳十五岁了。五年日月朝晖,五年世事无常。五年后的杜娟,眼角已流露出浅浅的鱼尾纹,昔日乌黑的秀发也增添了几丝白发。唐琳呢?已由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蜕变成青春靓丽的少女。三口之家,田既来施展着自己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尽情侍弄着庄稼,农闲时再打些零工,杜娟施展着自己女性特有的温柔和贤惠把家里搭理得清清爽爽、干净利落,只让女儿一心一意读好自己的书,小农家的日子倒也和和睦睦、快快乐乐。
这年秋季,唐琳初中毕业,需要到距家二十里外的县城读高中。杜娟提前为女儿缝下新面新里新棉花的三面新被褥,早早准备好上学所用的一切学习生活用品。开学那天,当通往县城的班车在田家庄村口的公路上停靠时,杜娟和田既来亲自将女儿送上了班车。看着女儿跨上车的那一瞬间,杜娟竟忍不住心中一酸,热泪横流,田继来鼻尖也有些酸涩,眼角有些潮红。虽说唐琳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他田继来所做的,所付出的那点又逊色于一个亲生父亲所为,自从五年前结婚那天起,他也早已把这对孤苦不幸的母女融入到自己内心深处,把全部身心和爱都赋予给了她们母女。
“妈,你回去吧!”唐琳将脑袋伸出窗户外,挥手和母亲道别。
班车开走了,杜娟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女儿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自己,今天猛然离去,她的整个心仿佛都被掏空,一切一切都伴随着女儿远逝而去。
“回吧,班车已经没影了!”田继来劝解杜娟道。
“呜呜呜!”杜娟竟附在田继来的肩头嘤嘤啼哭起来。
田继来掏出手绢轻轻拭去杜娟脸颊上的泪珠,夫妻二人并肩向家里走去。掌灯时分,田继来像往常一样要回自己的小屋休息,杜娟满脸绯红,面露羞怯地说道:
“琳琳走了,今晚就不要过去了吧!”
“这怕不合适吧!你可不要委屈了自己,我们当初结婚时说得好好的,结婚只为你有个名分,你和琳琳有个安身之处,我田继来绝不会因此乘火打劫,对你做出什么不轨的行为。”田继来说道。
“五年了,我们貌似夫妻,实为兄妹,虽同屋而居,却从没有同床共寝,这样的恩德,这样的情分又让我杜娟何以受得?何以偿还?”杜娟说道这里一下子扑在田继来怀里,紧紧将他抱住。
田继来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杜娟的脸颊、鬓发,一幕幕往事全涌上心头。二十年前,田继来本也有自己喜欢的姑娘,姑娘名叫凤儿,是田家庄村支书常福利的小女儿。凤儿和田继来从小一块长大,一块玩耍,又一块入学。凤儿有什么心里事,抢先第一个告诉继来。继来有什么好吃的第一想到的便是凤儿。两个人可算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在继来二十岁那年,父母患上了重度传染性疾病,双双去世,且拉下一大堆烂账。对此境况,常福利是急在心里,恼在心头,认为女儿遭受了田继来的感情蒙蔽,坚决要女儿和田继来一刀两断,同时托人在邻村为女儿定下一家自认门当户对的亲事。然而就在成婚的先一天晚上,凤儿口服农药抢救未果离开了人世,从而造成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常福利自责不休、后悔莫及,自感是自己逼死了女儿,一下苍老了许多。田继来悲从心中起,跪在凤儿的坟茔前发誓一生一世,永不婚娶。直到有一天镇中心小学的徐老师突然闯进他的家门,同时向他讲述了有关杜娟的身世和处境。他说自己的心死了,已容不下任何人,不想耽搁杜娟,更不想成什么婚。但最后当他得知杜娟还带有一个年满十岁,无处容身的女儿时,他冰冷的心顿然之间融化了。多可怜的孩子呀,虽然她失去了父亲,但却不能失去父爱,经过三天三夜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她答应了徐老师的请求。
从杜娟闪烁迷离的目光中,田继来看得出杜娟是迫不得已才嫁给自己的,她的心还停留在已故的唐志远上面,就像他永远不能忘记凤儿一样。这一点,田继来心知肚明。田继来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知,使杜娟母女生活中有个依靠,将小唐琳抚养成人,同时有个相互照顾的伴,从而使平日的生活不怎么孤单。仅此而已,别无所求。
回想往事,历历在目。五年了,他们结婚五年了,经过五年时间的磨砺,他们终于走在了一起,走在了彼此的心里。
5
一周后的礼拜天,唐琳放学回到了家中,她见母亲和继父有说有笑,一副特别亲密的样子,特别是她看到继父原先所住的小屋落满灰尘,而自己和母亲所住的大屋换上了全新的床单和被套,一副特别温馨的感觉。这不由使唐琳心生妒意,心里感到极为的不舒服:难道母亲忘记了与父亲之间的恩爱,淡化了对自己的疼爱不成?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绝不能让这可怕的事情发生,让继父的伪善把母亲蒙蔽。于是一个大胆可怕的念头在唐琳心中萌生。
又是一个礼拜天,阳光温暖而明丽,唐琳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吃过早饭,杜娟去镇上赶集了,唐琳在正厅的写字台上写着作业,田继来在院子里修理着农具。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做午饭的时刻快到了,唐琳只感到肚子“咕咕”直响。这时田继来走了进来,问唐琳道:
“琳琳,中午想吃什么,我来给咱做饭。”
唐琳阴冷着脸一句也没有言语,猛地她抓乱自己的头发,解开上衣扣子,在脖颈和胸脯上狠抓了两把。片刻之间,脖颈和胸脯便出现数道紫红色的貌似蚯蚓的血印。
“琳琳,你怎么了?”田继来急切地问道。
“你别过来,呜呜呜……”唐琳一下伏在桌上大声啼哭起来。
“琳琳,你到底怎么了?别哭呀!”田继来急忙走到唐琳面前,说道。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唐琳猛地回转过身子,站了起来,使劲推了继父一把。田继来一时语塞,傻傻地望着唐琳古怪的举动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杜娟正好赶集回来,走进了家门。这一幕正好被杜娟撞了个正着。
“琳琳,你怎么了?”杜娟急切地问女二道。
“妈!……”唐琳一下子扑在杜娟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琳琳,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啥事了?”杜娟一下子急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妈,他不是人,他是流氓。哇!”杜娟指了指继父,一下哭得更厉害了。
“你还是人吗?你到底把琳琳怎么样了?”杜娟就像一头发怒的母狮一样,怒目圆睁,大声呵斥田继来道,“啪!”同时,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田继来的脸上。
“杜娟,你听我说……”田继来脸“腾”地红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如何面对。
“你还说什么?我这么信任你,总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猪狗不如,禽兽不如呀!呜呜呜……”杜娟打断了田继来的辩解,抱住女儿也哭了起来。
“杜娟,请你相信我,我什么也没做呀!”田继来往前走了两步,劝解杜娟道。
“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即使我母女沿街讨饭此生再也不会与你有任何瓜葛。”杜娟声泪俱下,大声呵斥田继来道。
“杜娟,你说我怎样做你才肯相信我?”
“相信?此生此世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也不愿再见到你,你滚吧!滚得元远远的。好了,我记起了,这是你的家呀!该走的应该是我母女俩。”杜娟拉起女儿,慌不择乱地开始收拾行李。
“杜娟,我走了,你和孩子多保重!”两行滚烫的热泪滚过田继来的两颊,他深深深地向杜娟鞠了两躬,调转身子,大步踏出了家门。
“呜呜呜……”杜娟抱着女儿继续哭了起来。
好久之后,天渐渐黑了下来,此时杜娟忽然听到女儿正躲在自己怀里偷偷地笑,她猛地一惊,忽然感觉今天的事有些不正常,急忙问女儿道:
“琳琳,你笑啥呢?”
“妈,你真好骗,今天这事全是我演的戏,这血印也是我自己抓的,不过现在倒真有些疼。”唐琳躲在母亲怀里咯咯咯笑个不止。
“啊!演戏?”杜娟头上感觉像被击了一猛棍,眼帘前一下闪现出田继来一脸无辜,乞求她解释的情景。可田继来此时又去了哪里呢?屋外漆黑一片,她懊悔万分,此时只盼田继来能赶快回来。
“这么说,你继父并没对你怎么样?”杜娟问女儿道。
“他又能对我怎么样呢?我只是看电视上常这么演,觉得好玩,和你们演演戏罢了,结果戏演得太逼真了,竟然把你偏信了,看来我天生是块当演员的料。”唐琳得意洋洋地说道。
“琳琳,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要知道今天这玩笑可开大了,你继父也不知去了哪里?咱们赶紧起身去找吧!”杜娟狠狠在女儿脊背打了两拳,站起身子,向屋外走去。可屋外漆黑一片,她又该到哪里去找呢?
6
杜娟肠子都要悔青了。她后悔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听信女儿偏面之词,冤枉了田继来,而把他赶出家门。可人海茫茫,田继来离家都十多天了,竟然杳无音讯,一直没有回来。女儿去学校了,村里倒有人问起田继来的下落,杜娟勉为其难地说出门打工了,具体什么地方,她也不太清楚。好在那几年村里出门打工人多,也就没人再细问,也没人关心此事。可这事,杜娟自己心知肚明呀!是自己冤枉了丈夫,也使丈夫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至今没有半点音讯。杜娟那个懊悔呀!真是没法提,也不能向人提,只能每天闲暇时倚着家门,怔怔地望着屋外,希望田继来能奇迹般地回来。
一月后,一张伍佰元的汇款单寄到了杜娟家中。汇款单上没有署名地址,但从汇款人的笔迹看得出是田继来的,这让杜娟多少感到有些欣慰,同时心中升起一股无法言表的感激和喜悦:看来他还是没有忘记我们母女,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罢了,没有从我们母女伤害的阴影中走出罢了。此时此刻,她好想告诉他,一切都是女儿顽皮任性的错,一切都是自己听信女儿偏面之词的错,好在女儿已经把事实真像说清楚了,是她们母女冤枉了他,此刻只祈求他赶快回来,回来后她一定好好待他,一家三口重新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此时此刻,他又在哪里呢?
一天天期待,一遍遍懊悔,转眼又是一月。第二月,杜娟照例收到一张汇款单,依旧是伍佰元,依旧是没有地址,杜娟不觉有些恼恨起田继来了:挨刀子的,这不是明着折磨我吗?常言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杜娟和你结婚已五年多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了,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我当时只是脑子一时糊涂,没转过弯,才说下伤你心的话,难道你真生气不成?真扔下我和孩子不成?要知道夫妻是没有隔夜仇的,你万不能这么死心眼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流逝,岁月就这么一天天递增。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三年之中,杜娟每月准时都会收到一张汇款单,期初是五百,后来是八百,再是一千,一千二,一千五,一千八,两千。三年后夏季的某一天,杜娟在收到两千元汇款单的同时也收到了女儿琳琳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杜娟太高兴了,她想把这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给丈夫,告诉给这三年来每月都准时给她汇款的丈夫。在和女儿一番商议之后,杜娟母女踏上了远赴异乡的寻亲之路。
三年过去了,此时的唐琳已经十八岁了,成人了,也变得成熟了,稳重了,亦更加俊美了。三年之中,唐琳每看见母亲倚着自家屋门,怔怔地凝望着远方,她的心便不由揪得慌,她想起了十五岁那年,捉弄继父的难忘一幕,同时想起这么多年来继父默默无闻对自己和母亲的好处,她深刻的意识到自己错了。继父是好人,是这个世上最难得最慈祥的好人,他把一生的爱都奉献给了母亲和自己,可以说没有继父,便没有这个家,没有她唐琳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一切,而她却偏偏把继父气跑了。现在,她一定要把继父找回来,当面向他承认错误,乞求他的原谅。
按照最后一次汇款单的邮戳地址,杜娟母女向一个名叫平阳的小城出发了。经过三天三夜的长途跋涉,她们终于到达了平阳县城,可人海茫茫,平阳县城要比自己家乡的县城大好几倍,杜娟母女一时不知所措。后来在好心人的指引之下,杜娟母女找到了田继来汇款时的邮局。工作人员看了看汇款单,承认这笔款项确实是从他们这里所汇出去的,但这并不代表在这里就能找到汇款人呀!因为他们这里每天办业务的要成百上千,要想在这中间寻找到一个人,的确好比大海捞针。无奈之下,杜娟母女只好顺着一家单位一家单位地找,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溶外地人打工的场所。十天之后的下午,杜娟母女在平阳郊区的一个建材厂打听到,这里确实有一个名叫田继来的人,长相和年龄都和唐琳继父比较相似。建材厂老板答应可以叫来这人让她们认认。片刻功夫之后,一个胡子拉碴、面貌黧黑的中年男人被领到杜娟母女面前,此人正是田继来。三年不见,田继来变得苍老了,身上的衣服也是破旧不堪。他呆呆地望着杜娟,望着唐琳,嘿嘿地笑着说道:
“你们怎么来了?这些年过得好吗?”
杜娟哽噎了,眼眶泪如雨下:“你——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呀!”
唐琳也一下依着母亲“嘤嘤”啼哭起来。
三天后,田继来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乡——田家庄。
7
回家后的田继来比过去更勤快了,更务实了。秋季开学之际,唐琳背起母亲为她准备好的行囊,踏上了通往省城的班车。田继来则在县城租了间民房,安顿杜娟住下,自己则在县城打起零工来。三年外出的打工生涯,把田继来锻炼得在找活方面格外有能耐。他什么活都干,从不挑三拣四,装卸、往楼上背沙子、扛水泥,进建筑工地当普工,如此下来,每月也有三四千元收入。他把挣下的钱全部交给杜娟,让她给唐琳交学费、做生活费,剩余的作为家里的生活开支,其次还有些节余,生活过得平淡而充实。
四年后,唐琳大学毕业,招考进县上的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全家三口再次团圆。杜娟和田继来特别高兴,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向往。杜娟回县城工作后,家里的住房一时又成了问题。二十二三的大姑娘了总不能和母亲、继父挤在一个房子里住,单另住吧,杜娟又不放心,于是提到了买房。提说买房的是唐琳,没想到得到母亲和继父的一致赞成。县城时下的房价,小户型的,两室的,九十多平米,价格都在二十多万,家里这几年除过供唐琳上学,再加生活上的开支,就积攒下陆万多元,在售楼部一打听,刚好够交个首付。房子买下后,装修又成了问题,恰好田继来这几年在县城多在装修界混,自己又练就一手打硬的瓦工手艺。什么卖建材的老总、搞装修的老板都是他的老主顾,大家听说田继来手中拮据,买下了房子却苦于无钱装修,纷纷伸出援助之手。卖建材的老总说,搞装修的材料你尽管用,日后你多给我介绍几单生意,多卸几车货就对了。搞装修的老板说,我负责将你房子装修好,日后你跟着我好好干活慢慢从工钱里面扣!这样不出一月,一分钱没花,田继来的房子竟奇迹般装修成功。这事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一下传为美谈,人们都说田继来人品正,从不失信于人,才有这么多人愿意帮助他。赊账给他。一个家具店的老板得知此事后,专门找到田继来,愿意将家具赊给他,三年内还清,只要求田继来日后在装修界多宣传宣传他的店,说田继来家的家具是从他的店买的。其结果,搬家那天,鞭炮齐鸣,宾客芸芸,许多人都到场见证了县城这一奇葩的诞生。田继来一家三口更是眉开眼笑、其乐融融。
搬进新家的田继来更开心了,干活更有劲头了,结果不出三年,他把装修所欠的材料款、工程款、以及家具款还了个精光。
一天,干活回家的田继来见唐琳领回家一个男孩,自称是她的男朋友。待唐琳和男孩走后,杜娟向田继来道出了详情。男孩名叫赵航,老家在河南农村,和唐琳同一年进单位工作,处对象也有一年多了。说起这位赵航,各方面条件也都算不错,就有一点不如人意:家境太穷,父母常年患病,每月工资的多半都要寄回老家。杜娟问田继来意下如何。田继来叹了口气说道:
“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对于唐琳的婚事,杜娟一直持反对态度。她认为,自己和田继来为供唐琳上学,乃至最后为家里买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作难,眼看他俩都是奔五十的人了,也该享福了,况且现在家里连银行按揭的贷款都没还清。她希望女儿能重新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找个家境各方面都好的,这样的话也能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自己和田继来老来也还能托上女儿的福。可唐琳执拗得厉害,母亲的话根本就听不进去。说什么婚姻不是买卖,想买就能买,没有感情的婚姻更是如同坟墓,迟早会走上破裂的结局,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绝不能接受父母的丝毫干涉。无奈之下,杜娟只好作罢,田继来也没多再言语。
常言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唐琳的婚事就算这么定了下来,可婚房却迟迟确定不下来。唐琳吃住在家里,菜也不买,生活费也不交,偶尔只是给母亲买件衣服,所挣的工资只是和赵航浪花。杜娟呢?包揽了家里的全部家务,每天只是默默干自己的活,从不说女儿半点不是,家里的生活重担依旧全压在田继来一人身上。田继来的瓦工手艺在县城出了名,许多需要装修的人家都指名排队找他干活,这样一月下来,他的收入竟然达七八千元之多,比唐琳和赵航二人工资加起来还多。唐琳之所以不交生活费,就是因为看清楚这一点,总觉得家里不缺钱,才这样做的。还有一点,那是因为赵航,赵航每月把工资的大半都寄回了老家,时常拮据不堪,常常免不了唐琳接济。这样一来二去,唐琳口袋中也常常存不下多少现钱。结婚的事唐琳在母亲面前倒是提了好几次,杜娟一直拖着,她希望男方家长有个表态,不希望女儿嫁过去后再受委屈。当今这社会咱别说婚车了,婚房可必须得有呀!人常说,成家,成家,没有房何谈家呀!可唐琳这丫头在对付自家人时,显得鬼精鬼精,可一谈起恋爱来咋就成了木头脑子呢?、
8
一晃,唐琳已经二十八岁了,田继来的房贷也已经还清了。
一天,唐琳回到家,直截了当地说:
“妈,我怀孕了,你看这婚是结还是不结呀!”、
杜娟惊讶万分,连忙上前用手捂住女儿的嘴,害怕被邻居听见。这一年多来,杜娟常常早出晚归,有时彻夜不归,她这做母亲的心呀早提到嗓子眼上。她害怕出事,但最终还是出事了。女大不中留,看来她想留是留不住了。
晚上,杜娟将唐琳的事情说给丈夫,希望得到个明确表态。田继来沉思良久后说:
“那就把咱家的房子作为琳琳的婚房吧!咱俩搬出去住。”
杜娟说:“这不妥吧,咱俩都这把年纪了,老来总该有个窝吧!”
田继来说:“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把琳琳的婚事办了要紧。”
第二天,田继来在郊区租了间民房,老两口搬了过去,又将自家的房子重新装修了一边,作为唐琳的新房。一月后,唐琳在自家房子和赵航举行了婚礼。数月之后,唐琳产下一女婴,取名贝贝。贝贝生下之后,杜娟忙得两头跑,既要照顾产后的女儿,又牵挂着在工地上辛苦打拼的丈夫。一天,田继来买了些礼品抽空来看刚过满月的外孙,见杜娟在屋子忙得团团转,而唐琳小两口则无动于衷,帮不上任何忙,便对杜娟说:
“你以后就住家里安心照顾孩子吧!我以后你就别再管了。”
杜娟说:“工地上活那么累,我怕你饭吃不到点上,累垮了身体。”
田继来说:“没事,我的身体我心里有底。”
就这样,杜娟留下来安心照顾唐琳一家三口的饮食起居,田继来一人在出租屋内单过。一天,田继来在工地上施工时,突然眼前一阵眩晕,从架子上掉了下来,送医院检查结果为腰部软组织受伤,无大碍,但引起眩晕的病因却为:二级高血压伴脑动脉硬化,需住院进行治疗。
田继来住院了,一夜之间全县大街小巷都传说着他从架子上掉下的消息,要知道他可是风雨无阻的铁人呀!是全县手艺最精湛的泥瓦匠呀!平时有多少人排队等他为自家干活,现在倒下了,不行了,医生说他不能从事建筑一类的高空作业了。田继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输液器上一滴一滴滴下的液体,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半个月后,田继来出院了。出院前,医生对他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让他定期来医院复查,按时服药,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和高空作业,同时日常生活必须有人监护,等等。田继来谢别医生,手提一大包内服药离开医院,来到女儿的住处。走进熟悉的家门,女儿和女婿都出去了,小外孙正在屋子里熟睡,杜娟让他坐下,问以后的打算。田继来说:
“睡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早都想好了,既然打不成工了,就回家侍候庄家呗!琳琳的境况我清楚,只要她能捂住她三口人的嘴都不错了,既然我的腿脚还能动弹,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不管怎么总不能拖她后腿吧!”
杜娟说:“家里老屋都扔了十多年了,现在咋住人呀!”
田继来说:“只要没塌没烂就能住,即使塌了烂了我还不能修吗?”
杜娟说:“那我跟你一起回。”
田继来说:“贝贝小,离不开姥姥,况且琳琳也需要人照顾。”
杜娟抹了抹眼泪,哽噎着说:“此生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苦了。”
田继来苦笑了一下说:“只要有你在,再苦的日子都是甜的。”
休息片刻之后,田继来迈出了家门。
9
“北头的田老汉死在家中了。”
“老汉可怜呀!没儿没女。听说死了三天才被人发现。”
“谁说老汉没有女,老婆改嫁过来时不是带着一个拖油瓶吗?最后不是还上了大学在城里当了干部吗?”
“别说那女了,一点也不孝,不但霸占了老汉的房产,还把老汉一人扔在老屋,整整三年从来也没回来看过。”
“别说了,那是养女。”
“养女也是女呀!要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做人可不能昧了良性。”
“听说那老婆对老汉也不好,要不老汉咋落了个死了没人管的下场。”
“对,那就进城找她们去!”
“对,找她们去!”
……
田家庄村,一条爆炸式的新闻在村中炸响。与此同时,唐琳的手机铃声也响了起来。
“妈,你打啥电话呢?让你上班期间不要给我打电话,你咋总记不住呢?”
“琳琳,你爸他去世了,听说都已经三天了,你让我的良心咋过得去呢?”
“啊!”唐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可能呢?上一个月继父不是还好好的,从老家来给贝贝买了好多好吃的吗?贝贝还嘲笑外爷是土老帽,乡巴佬吗?都怪自己太粗心了,明知道继父患有严重的高血压、脑动脉硬化,日常生活不能失去监护,还把他一人放在老家,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又让她怎能心安理得呢?
接到电话的唐琳赶紧给领导请了个假,雇了辆出租拉上母亲就往家里赶。赶到村口,见老家门前围了好大一堆人,还有警车和救护车。车上的工作人员都在急切地等待她的到来,好下达死亡通知书和签写死因报告单。据工作人员告知,死着是死于脑血管供血不畅所引起的心肌梗死,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属正常死亡,往死者家属在通知书和报告单上签字。唐琳在签字人一栏上写下:“女儿,唐琳”的字样。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离去。
这时,村支书给她送来了继父的遗物,是张五万元的存单和八百元现金,是村里人发现继父死亡后从他的衣兜里掏出的,现一一归还给唐琳。接过遗物的唐琳大声哭叫道:“爸,我的爸呀!我回来太晚了!”唐琳踉踉跄跄地向继父的遗体奔去,后面跟着语无伦次,神志不清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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