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第一部)(5)

第十三章

可就在我们刚确立身份的第二天，一切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父母的脸像是夏日里的天气——立刻由阳光灿烂变成了电闪雷鸣、乌云密布，我闹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知道他们反悔了，并且想要阻止我们的要好。

原来那个曾经喂我喝药、给我换衣服的丫鬟告诉了他们我的来历和身份了。他们的反对我似乎可以理解，可这样的理解却挡不住我的难过，毕竟我现在无家可归。

绝浪对我的执着使得二老由先前的怜惜转变为厌恶。我看得出他们想让我远离这里，可是如果走了，

我连雨轩的脸都看不到了。

但我还是决定要走，毕竟，他的父母担心的是满门抄斩的危险，也许在这样的危险面前，唯有两个相爱的人不知道害怕吧。

他知道我执意要走的时候，让我答应他两件事情，一是住所由他来给我找，二是有随时去看我的权利。

我都答应了，因为这也是我想要的。

也许是怕人多眼杂不安全，他给我找的住所是一家比较偏僻的院落，虽比不上四合院的霸气，却也是个有着南北房的独立院落，房子不大，却干净精致，他安顿好我，又给我带来一个大婶。

“怎么不给我带个年轻的丫鬟，反而带了大妈级

别的人物呢？她是谁呀？”我背着那位大婶，小声的问绝浪。

“丫鬟太小我怕伺候不了你这位姑奶奶啊！”他聂一了下我的鼻子笑着调侃道。

“这位大婶脾气很好，和蔼可亲，在我家有些年岁了，她什么都会做，虽然是个下人，可是我很尊敬她，有她照顾你我也放心。”他又一本正经的对我说。

傍晚时分，他回去了，留下我和那个大婶，我们反而有些尴尬。

“要不要喝些粥呢？我刚刚熬了些红豆粥，现在还热着。”她先开口说话了。

“那就给我盛一碗吧。”我回以礼貌的微笑。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这样的石桌子、石凳子我很喜欢，仿佛长在地上一样，不再有所变化，稳固的给人一种安全感。

“我叫晨曦，你叫什么？”

“你就叫我秋妈吧，大家都这样叫我，我都习惯了。”

很显然秋妈其实并不叫秋妈，也许名字并没有那么重要吧，一个代号而已，灵魂才重要不是吗。

过了些日子，有一天刚下了早朝绝浪就赶了过来，嘘寒问暖，惹得我脸红心跳想要躲避。

他就这样陪着我到天黑，我都忘了我们聊了些什么，只是感觉里我们都比较自然，像是很熟悉的亲人

一样。

“少爷很少这样开心的。”秋妈看着我，暧昧的眼神瞅的我很不好意思。

“为什么呢？他有什么故事吗？”我期待听到些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十年前我被他收留在他家，那个时候他才15岁，已经是个御前侍卫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

“那他现在都25岁了，我在这里据说是15岁，我们相差10岁？”我张大了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而我的雨轩比我只大一岁的啊。

“他很善良啊，我是被他收留的”我说。

“不一样的，你是他喜欢的人，我看得出来。”

“那又怎样，我们不能在一起……对了，你没家人吗？”

“我的丈夫被征兵的抓走了，我的孩子在一岁的时候得病死了，一个远方的亲戚把我领进宫做了奶娘，后来遭遇变故我被赶了出来，就这样少爷收留了我。”

正当我们聊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这么晚了，谁在敲门？我们面面相觑，安静的谁也不动，连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门再次被敲了几声，这里除了绝浪知道，没人来过啊。

“会不会是少爷，我去开门。”

“别去！这么晚了，他不会来的。”我开始惧怕，万一是追兵，我就完了。

正说着，听见有人轻轻地喊我的名字“曦”，是他的声音，他总这么叫我。

“是少爷的声音，我去开门。”秋妈迅速跑去打开了门，我跟着去了门口，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他进来看见我就一把抱住了我，满身的酒气，抱着我的身体摇摇晃晃。我和秋妈把他扶进屋里，秋妈端来一杯茶水让他喝下。等秋妈回到自己的卧房后，绝浪又紧紧的抱住了我，这一次，他在低声的哭泣。我听见了他哭泣的声音，他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流了下去，我用力的推开他，看着他的充满泪水的眼睛问

他怎么了。“曦，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的眼睛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流泪。

我把他扶到床上，让他躺下，我觉得他并没有完全喝醉，他的意识应该还是清楚的。

“发生什么了？”我问他。

“我的父母不同意咱们的婚事我顶撞了他们，从小大大第一次这样跟他们说话，心里难受。我要被派去打仗了，明天就走，不想让他们生气，也不想委屈你，不想离开你……”他嘟哝着说了一堆话。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大概一个月吧，或者更长……”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的呼吸变得匀称，睡着了就不难过了吧。我给他盖上被子，去了秋妈的房间。

一晚上辗转反侧，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吃过早饭后走了，临走时他告诉我，他一定会回来的，让我等他。

可是一个月以后，他并没有回来找我，我开始心慌，担心他的安危。我在心里发誓如果他能平安归来我宁可不计较名分。可是两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我又修改了我心里的誓言：如果他能平安回来，我宁可他不再爱我。可是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回来……

我就这样陷入了思念与担心双重折磨的感情怪圈。渐渐地发现，我也许跟他一样从一开始就爱上了对方。

我就这样和秋妈相依为命地生活着，如果节俭一点的话，他给的钱财也足够我们生活好几年了。

第十四章

一天夜里，我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阴天的缘故，呼呼的西北风刮在我的脸上生疼生疼的。我裹着棉大衣，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等着，耳朵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向，总是幻想着他或许下一秒就会有敲门声。

“回屋吧，天怪冷的，别生了病的。”秋妈劝着我，这也是她说了无数次的话了，她知道我在等他，她看着心疼，我能感觉到。而这一次，我听了她的话，回到了屋里。

火盆里火红的炭块映得屋子格外明亮，蜡烛的烛光在屋子里摇曳着，偶尔爆一声烛花，“烛心爆，喜事到，也许少爷很快就回来了。”秋妈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小剪刀剪掉过长的灯芯。

“秋妈”我看着烛光发呆，低低的叫了声秋妈。

“嗯？”她诚恳的看着我，烛光的映衬下，她慈祥的面容让我觉得亲切。

“给我讲讲你在宫里的故事吧。”

“好，你想听什么我都给你讲，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这半年瘦了不少，少爷回来该责怪我照顾不周了。”

我报以礼貌的微笑。

“我进宫后，被安排成了三公主的奶娘，那个时候，三公主体弱多病，她母亲总认为是死去的皇后在作祟，经常找一些高人来做法，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三公主的性命，我便又被派去当了二公主的奶娘，也就是惠娴皇后的女儿。”

“皇后的女儿？静怡？”

“你认识她？”秋妈诧异地看着我。

“认识，我从宫里逃出来之前一直跟她在一起。”

“她还好吗？”秋妈激动地眼圈都红了。

“挺好的吧应该，她是公主……”

“但愿她能比她娘聪明些，别再招人陷害了”秋妈说。

“可是静怡说她的奶娘被杀了啊”

“因为她没有亲娘，所以有两个奶娘，她跟那个

奶娘更亲一些，也许是比我相处的时间更长的缘故吧。”

“那是因为那个奶娘告诉了她一些她不该知道的事情才招来杀身之祸的吗？”

“是的，这也是我被赶出来的原因，怕公主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她不该知道什么呢？难道对于自己的生母和身世不闻不问才行吗？”

“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吧，毕竟她的母亲是被人陷害的。”

“秋妈，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吗？”

“没什么不能说，咱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再进宫了，况且，那几年里这些事情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了，只是皇上不想让公主知道才把我们这些在她身边的人遣散掉的。”

“那皇上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据说当时三公主的生母也就是贤妃和二公主的生母惠妃之间早就有过节了，两家的爹爹经常在朝廷上互相弹劾对方，贤妃的母家比惠妃稍稍得势。皇上当时还是王爷，他偏偏独宠惠夫人，贤夫人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无论长相还是才华她都不亚于惠夫人。可她没有惠夫人豁达，经常在惠夫人的背后做一些小人之举。就在惠夫人刚刚怀上二公主的时候，贤夫人打算服毒自杀，没想到自杀未遂索性加害给惠夫人说是惠夫人投毒打算杀人灭口，说她知道惠夫人爹爹上书前朝皇上说他的王爷女婿有造反篡位的意图。王爷一气之下，将待产的惠夫人押到府外的一个小黑屋子里，原想让惠夫人反省直到顺利生产，没想到再次见到惠夫人的时候是从井里捞上来的面目全非的惠夫人。”

“她刚生下公主就投井自杀了吗？”

“不是，她生下公主以后本打算带着公主逃离这里，她对王爷失望之极，也厌倦了与贤夫人的斗争，所以她打算逃走。那个时候王府花园后面那片池塘还属于宫外，这块地方分割着王爷府和皇宫。她放火烧了池塘旁边的三座庙宇，打算制造假象让别人以为她没有产下静怡就葬身火海了。可是她根本没想到她的近身丫鬟被贤夫人买通了，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贤夫人监控着。于是在她放火之后不一会王爷和贤夫人都很快赶到了。她的举动被王爷看到后要押她回去，她抱着静怡回到王爷府后被软禁了起来。贤夫人害怕事情败露，因为她所说诬陷惠夫人的事情是她父亲的所作所为，她深知纸包不住火，所以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把惠夫人打死投到井里的事情是她干的，她却制造惠夫人自杀的现场来为自己开脱。”

“皇上就那么相信贤妃吗？”

“这就是贤妃过人的本事吧，惠妃被软禁的日子里，做了很多香囊，她在用最后的力气给自己孩子祈福。”

“贤妃把这些香囊留给了静怡，但为什么不亲自抚养静怡呢？”

“她没有办法面对这个孩子，把香囊留给静怡也是为了让皇上相信惠妃是自杀的，让皇上明白这些香囊是惠妃对静怡的念想。”

“她是个心狠却又胆小的人。”我恨恨地说道。

“皇上登记后不久她又生了个儿子叫敬诺，却不曾想到皇上追封了惠妃为惠娴皇后。敬诺小时候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她害怕惠妃再索取她儿子的命，于是慢慢对静怡好生照顾着了。”秋妈说着，不觉她已红了眼圈。

“敬诺？”我瞪大了眼睛。

秋妈惊讶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敬诺把静怡当成亲姐姐一样，两个人关系特别要好，原来这么纯洁的姐弟之情也有他母亲的影响”我貌似在自言自语，却又因为出宫之前敬诺不再常来找静怡而感到隐隐的不安。

第十五章

冬去春来，绝浪依然没有消息，我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也已不再想着如果能回到曾经的生活，事实上，我早已分不清楚哪个世界才是梦了。我更加刻苦地练习我的书法，偶尔笔记拙劣的画上几笔山水画来打发时间和排解思念，然而这种思念渐渐地在心里形成了挥之不去的隐痛，每每难过，都会跪下来祈祷佛祖让他平安。如此一晃便是三年。

开春时节，我和秋妈在集市闲逛，不料一个打扮富贵的女子一把拽住我，拉着我到了一个小胡同安静的拐角处，秋妈紧随其后却也不敢叫喊。两个从宫里出来几年的人本以为没人再认得出了，这样的突然让她不安。

“公……”我认出了这个正面对着我的女人，她正是静怡公主。

“嘘……”当我正要喜出望外地喊出来的时候，她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看了看周围，然后问我，“有没有安全点的地方？”

我和秋妈把她和她的随从带到了我们的住所，她抱着秋妈哭了一会，哭声惹得秋妈也连连抹泪，却又面带微笑地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你怎么在这里？”我看着满脸泪水的静怡问道，这张曾经单纯青涩的脸庞，如今多了几分沧桑与成熟，也许在她眼里我也如此，五年过去了，彼此能再遇见已经是缘分的最高级了。

“我很少出来，今天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能遇见你，我不确认是你，所以跟了你好久。”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像是烟嗓。

“你的声音怎么了？”我觉得很不一样，曾经她的声音很清脆柔软的，五年时间也不至于连一个人的音色也变得完全不同。

“说来话长，可是宫外真好……”静怡说着眼泪又要流出来了，“没想到我还能再遇到你们，世间的事情真是瞬息万变，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存活于世的恐慌正令人痛苦。”

“没事了，都会好的，就像现在不就很好吗？我们都安全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当我得知没有人找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我知道你肯定遇上贵人了。我以为太子会大发雷霆，但是他没有，他把自己关起来，很多天都没有出来。皇上对他很失望，每每以太子的地位来吓唬他，给了敬诺很多大的希望。可是太子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你，后来他跟我说他只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哪怕……哪怕不是他的女人……”静怡怯怯地看着我说着。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怕他……”我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

“敬诺对你还好吗？”我试图转移话题，尽管我们有太多的话题，可是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我还想知道什么。

“你也有感觉到他的变化对吗，你出宫之前就感觉到了是吗？”静怡像是要得到一种认证一样，眼睛大大地等着我问道。

“啊……是，我离开之前他好久没找你了……他怎么了？”我不想说我其实是听了秋妈的话以后这样问的。

“他很努力地想要得到父皇的赏识，他对贤妃娘娘很孝顺，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么听话乖巧的孩子，竟然给太子嘉诺的饭菜里投了毒。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不可能他跟我那么要好，他不是这样的人。”静怡哽咽地说着。

“那太子没事吧？”

“没事了，不过差点没命了。奇怪的是不久以后，我也中毒了，不过我没有太子伤的那么深，只是伤了嗓子。后来父皇把敬诺移出了贬到通州驻守边境了，把贤妃娘娘打入冷宫了。”

“贤妃指使敬诺干的？”

“不知道，不过贤妃娘娘没那么傻吧，指使一个下人就是了，怎么可能指使自己的亲生儿子干这事呢？”静怡不解。

“因为敬诺最容易接近太子啊，一天哥哥长哥哥短的，你应该也看得出太子对敬诺很爱护吧？”我看着静怡用肯定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语。

“据说太子是敬诺下的手，而我是贤妃娘娘，我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相，因为贤妃娘娘和敬诺都待我不薄，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除非……”

“除非什么？”我知道她很聪明，早就猜到了，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除非与我母亲的事情有关系，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想不通，也不敢去怀疑。”

“那你现在怎么在宫外？”我还是好奇她现在的状态。

“我的嗓子好了不久以后，父皇就指腹为婚让我嫁给了国师的儿子当朝户部尚书余煜，我便这样出了宫。”

“那你过得好吗？他对你怎样？”

“他对我挺好，只是有时候让我觉得他对我有种敬畏，是我很不希望看到的，不过我已经很知足了，挺好的，你呢，这几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遇到了一个好人救了我，然后遇到秋妈……”

我无意间流露出一种忧伤，这种忧伤像个长在身上还未痊愈的伤疤，我可以强迫自己去忘记，却在提及时有种难以抑制的痛，让我忍不住流泪。

“公主别光顾着说话，喝茶吧别凉了。”秋妈看见我的样子赶紧打岔，我很感激她这样的做法，让我不至于失态。

我始终没有告诉她关于她母亲和贤妃的事情，尽管我知道这是她毕生最想知道的事情，但是我宁愿她这样糊涂的幸福着，内心不装载任何的仇恨地幸福生活下去。

临走的时候，为了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我们约定每月十五傍晚在闹市尽头的桥边见面，那里有块废弃的林子，里面有个可以稍作休息的小亭子。

我想要让静怡帮我打听绝浪的消息，又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最最害怕的是听到我不愿听到的消息。

曾经我不理解太子对我的感情，事实上是对那个叫做嫣儿的女子的感情。而如今，经历了五年思念的疼痛之后，开始理解了这种情感——我宁愿你就在我身边，平安就好。他是多么的可怜，他完全可以继续找到我，但是他没有，他怕真正的失去我，怕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到现在才明白。

世上的一切都这么不随人愿，我的思念尚且如此，绝浪的父母更是何等痛苦。我还是会隔一阵子来他家门口转转，只有看着一切如旧，我就放心了。

可是这一天，来到他家门前的时候，门口沸沸扬扬，丫鬟们进进出出，慌里慌张的样子，让我倍觉不安。我跟着曾经比较亲近的丫鬟走了一截，她似乎有所察觉，我便不再躲躲藏藏，问了她一些家里的情况后，才知道原来是他母亲生病了危在旦夕。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去看看她，又怕给她带来刺激，所以我还是没去，期盼着绝浪能早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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