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惯了田蛙的鸣叫,知了的喧闹,以及祖父的劳动号子。
印象里的祖父,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老头,我出生的那一年,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或许是他生来对孩子的喜爱,或许是他当兵时的那段特殊经历,他容不得我吃半点苦头。就像他当年疼爱母亲一样,他也十分疼爱我。
等我长到五岁的时候,会走路了,便跟着祖父到田里去干活,那是一片宽阔的田野,在那时的我看来,就是整片的世界。祖父扛着锄头走在前面,我就在后面有一路小跑跟着他。每当他抡起锄头向杂草垦去时,我便会在一旁蹲着看着,一下,再一下,祖父是那样矫健有力,那跟锄头就像猴王的金箍棒一样,在他手中活灵活现。一会儿,锄头黑了,祖父累了,地里的杂草也没了。
每到夏天的时候,祖父便会背着一个篓筐,里面装满了秧苗。在毒烈的阳光下,祖父戴着一顶草帽,顶着头顶的烈日,在田里插秧。祖父往往是家里最忙的人,尤其是在夏天,只要转眼功夫,他便不见了,料想便是去了田里。插秧,追肥,施土,收割,这是祖父最精通的手艺。扁豆没了,种上了西瓜,西瓜没了,插上了秧苗,秧苗没了,割上了高粱,若是高粱也没了,那一年也就到了头。这时候家家户户贴门联,挂灯笼。祖父不去田里了,这是他一年中唯一的休息。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他便又长到田里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祖父的腰也驼了,他老了,老得连锄头也拿不动了。如果把人的生命分为几个阶段,那么,他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虽然不种田了,但他总喜欢到田里去。他总向田的尽头望去,然后伫立在那里,只有我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祖父死了。他就被葬在了田里,他把他的心留给了我们,却把魂葬在了田里。
当我再次踏上那片田,才发现,这片田是多么渺小,而祖父一辈子的心血,同他一起,永远留在了这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