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晴了,一丝风也没有,暖暖的太阳普照着大地,普照着后脑勺生产队的每一寸土地。隆冬季节,像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太难得了,特别是对生产队的饲养员来说。前几日,刮西北风,一刮就刮了一周多,后来又断断续续下雪,前后折腾了将近半个月,眼看草料室里的碎草都快见底了。这可急坏了做饲养员的三喜和万劳。照这个天气下去,就不得不把麦草从场里拉回到草料室铡了。但那样做不但窝工,最主要是草料室空间小,平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铡子和麦草往哪里搁呀!好在今天天放晴了,且晴得亮堂,一丝风都不刮,好像专门为人铡草准备的天气。
吃过早饭后,三喜和万劳便早早把铡刀拉到场里,清扫出一片空地,用麦钩钩下一大堆麦草,两人一个递草,一个拉铡把,一上一下,铡起草来。他俩今天劲头大,想好好铡一天,争取铡够牲口一月吃的碎草。
离场不远处的饲养室火炕上,三喜和万劳的两个碎球娃正玩着蛋蛋,闹得正欢。两娃一个叫满银,是三喜家的,一个叫满仓,是万劳家的,今年都六岁。
“满仓,咱们是好兄弟,对吗?”
“对呀,满银。”
“咱们俩个的爹也是好兄弟。”
“好兄弟就有因该不分彼此,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
“对。好兄弟就因该不分彼此,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
俩娃的嬉闹声不觉从饲养室传出,传到场里铡草的三喜和万劳的耳畔。三喜笑了,万劳也笑了。俩人知道,俩娃都乖着呢,也就安下心来,一心一意铡起草来。
时值一九六九年,距离三喜和万劳携媳妇从山东菏泽逃难到后脑勺生产队已有近七个年头了。
七年前,也就是一九六二年。菏泽地区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旱灾。三喜和万劳所处的生产队夏粮颗粒未收。无奈之下,大家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秋粮上面。待到秋粮成熟时,偏偏又闹起了蝗虫。成片成成片的蝗虫黑压压一片,来势凶猛,始料未及,又把秋粮吃了精光。待到十月霜降季节,家家户户的粮仓都基本见底了。虽然上面拨下了救济粮,可杯水车薪呀!全国大部分地区都闹饥荒,分到队里的粮食更是少得可怜。那天,三喜回到家,见他妈正煮了一锅野菜糊糊。家里已经断炊三天了。三喜妈对三喜说:
“儿呀,现在队里能跑动的基本都外出逃难去了,你媳妇现在月份又大了,为了给咱老田家留条后,你还是带她逃难去吧!”
“妈,到处都闹饥荒。往哪里逃呢?”
“坐上火车一路向西,往山里逃。听说西北一带的山里面情况还稍好些。那地方地广人稀,找个地方即使用镢头刨,也能养活她娘俩呀!”
“那你和我爸呢?”
“我俩跑不动了,留下给咱看家罢了。若我俩命大,熬过这场饥荒,咱们一家将来团圆。倘若熬不过去,我儿日后回家,就请给我和你爸坟上烧张纸,也算是尽了孝心了。”
“妈,别说了,你和我爸会好过的。那就让我叫上队南头的万劳,我们一块走。”
“对,叫上万劳。他媳妇也快生了吧!你们虽不是兄弟,但从此便是亲兄弟,你们的后代也将是亲兄弟或亲姐妹。这是我和万劳他妈刚商量过的事。此话他妈也将交代与他。望你二人谨记此话,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礼让对方,不分彼此,替对方多着想,多考虑。如此才能精诚团结,躲过此场灾难。”
“妈,我记住了。”
三喜听从他妈一番交代之后,便和妻子收拾起了行李。刚收拾好,万劳已和妻子秀红赶到了他家,身后跟着万劳的爸妈。万劳爸妈和三喜爸妈四人再次把三喜他妈刚才所交代的话,给三喜夫妇和万劳夫妇又交代了一边。告诫他们日后务必精诚团结,不分彼此,多为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才能在日后的逃难生涯中度过劫难,不被生活击垮。三喜和万劳双膝跪下,给四位老人叩了个响头,含着泪和秀红、翠兰,踏上了漫漫的逃难生涯。他们四人一路边走边讨饭,来到陇海线上的一个小火车站,挤上了一列西行的火车。售票员看了他们一下,只指了指车厢后端说:“那边有开水,可以去接。”也没再说什么。三喜和万劳这才发现,满车厢像他们一样逃难的不在少数。火车西行了一天一夜,过了河南,进了潼关,来到了一望无垠的关中平原。三喜和万劳不免心里有些发慌。父母临行时交代他们,往西北,往山里逃,可此时火车已到了西北地界,但山又在哪里呢?三喜和万劳便目不斜视地定神看着窗外,期待着山的出现。火车又西行了数个小时,已过了陕西省会西安了。这时三喜和万劳便看见了隐隐约约的山峦。三喜问身边一个人,那是什么山。那人说是秦岭。后来到下一站火车停靠时,他们四人便夹挤在众多逃难的人流中,挤下了火车,一路向那山峦赶去。
看前面的山峦近在眼前,可走起来却相当遥远,期间竞隔着好多个村村镇镇。每逢村过镇三喜他们四人也只好以乞讨度日,讨得好了还能讨些玉米糊糊,麸皮蛋蛋,讨不好了也只能落一张冷脸。那一年,到处都闹饥荒,讨饭的人太多了,不是你想讨就能讨着的。他们就这么讨讨停停,不觉就进了秦岭北麓的南山地界。南山地界山大沟深,地广人稀,走上半天才能碰见一个村庄。而这些村庄也是小的可怜,往往也就十多户人家。但令他们欣喜的是这些村庄的人家却还都有存粮。一天,他们来到一户人家。岂料,主家竞特别的好客,端来了玉米面馍馍和玉米糁子说:“饿坏了吧?尽饱吃,吃完了有话和你们说。”这一吃,他们吃完了玉米糁子和十多个馍馍。多少个日子了,他们一直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而今天这顿饭感觉竟是这般香甜、可口,令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终生难忘。这时男主人问他们道:
“哪里人呀?”
“山东菏泽。”
“为啥流落于此?”
“家里了遭年馑。”
“准备到哪里去?”
“漫无目的。”
“哦,原来是这样。”
男主人沉思了一会之后继续说道:
“从你们表相看来,也都像善良忠厚之辈。你们的家眷也都怀有身孕,如此在外飘落乞讨,终归不是长久之事呀!”
“我们也想寻个殷实之地就地落户,可问了许多生产队人家都不愿意呀!”三喜和万劳眉心见喜,急切地说道。
“如不嫌弃,就先在我们队落脚吧!我们队地多劳力少,正缺你们这般年龄的青壯劳力,至于户口吗?我日后再向上级汇报,估计没啥问题。近几年,人口迁徙大,像你们这种情况其它队也有。”
女主人赶紧笑嘻嘻地上前附和道:
“掌柜的是生产队长,说话一言九鼎,估计没问题。”
三喜、万劳、秀红、翠兰四人听此话后,一下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说道:
“我们今天可算遇上善人了,恩人了。只要队上能收留我们,我们自是感激不尽,岂能又不愿意的道理。请问大哥尊姓大名?咱这队叫啥地方呀?”
“我叫刘宝林。咱这队是太和县柳林公社西河沟大队后脑勺生产队。”
“那我们以后就称呼你六队长了?”
“'刘队长'生分了,以后就叫我'宝林‘吧,这样倒显得近乎。队里人都这么叫。”
“那也好。我们从现在起就是后脑勺生产队的一员了?”
“对。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们后脑勺生产队中的一名社员了。不过你们必须把你们的籍贯、姓名如实报告给队上,绝不能有半点隐瞒。明白吗?”
“明白。我们太高兴了,我们成了后脑勺生产队的正式社员了!”三喜、万劳、秀红、翠兰四人欢呼雀跃道。
这就是三喜、万劳他们俩家人当年逃难的艰难历程。从此,他们便在后脑勺生产队落了户,扎下了根,哺育下了健康活泼的下一代。他们感到说不出的幸福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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