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破
文破死了,文破自杀了。
“文破”是我单位一女职工的外号,是“文明破鞋”的简称并以此区别“野蛮破鞋”简称“野破”的另一女人。文破很白净的瓜子脸,鼻子眼睛文绉绉的,小巧粉耳加一口碎花小白牙说话慢条斯理很坚定,瘦瘦的杨柳身段。没听她讲过脏话,也不开成人玩笑,同事一多她就会悄悄地走开。
我对她印象深刻不仅因为她摸样俊俏可人显贤淑,还因为我的第一件毛衣就是她给我一针一针织的。母亲有段时间与她在一个车间工作,她知道母亲家务活多又不会织就说:你买上毛线我没事给你儿子织件毛衣。记得母亲春末买了中灰色晴纶毛线二斤半,入冬时间我就穿上平扣圆领灰毛衣了,虽然裉分的有点小但从此再也不穿棉袄了。
文破是跟随我单位的书记兼厂长一起从外单位调过来的,她有一个女儿,丈夫经常出差在外。不知道她自杀的真正原因,看上去不像有什么困难的样子,她怎么舍得下女儿啊?可能有点厌倦了吧,给一个人当情人是幸福,被公共澡堂有点乱。也许是新情人太老了吧,太老的不适合女人的新情而太老的男人却很喜欢新新情。也或许是自感愧对丈夫和女儿了吧,干脆以死谢罪。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看破了红尘,看上去好像生不逢时却又是生在资源稀缺时代,若是现在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霸王硬上,或许还会因此吃起某某的醋来呢。
文破自杀的消息是刚上班时传来的,当时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看着厂领导和有关部门的特殊人物出出进进地去她家又回来,听说还去了公安,居委会的人也在场,孩子在姥姥家,丈夫出差还没回来已经发了电报,听说还有遗书。据说那天夜里她抽了许多烟,还喝了酒,撕扯了许多新衣服。后来听说遗书上没有别的内容,尽是一些与她发生过关系的老男人的名字,我们单位有几个,局里也有几位在册。哈,她的死因我似乎有点明白了:日后没有提拔,这太不合常规了,不公平啊。
改放刚刚起步那会儿,许多事没有步入正轨,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性贿的生活。
大芹
大芹,外号“野蛮破斜”,简称“野破”,“大芹”是全厂男女老少送她的昵称,也有叫芹姐的。这大芹终是个快人快语能说能笑人见人爱的样子,她圆腮圆眼,香腮白中泛红,活眼乐里见喜,两颗色玉门牙朱唇藏不住,一丝甜蜜微笑嘴畔含妍开。而最能让她兴奋地似乎是闲下来大家凑成一堆央求她讲述自己的艳遇奇遇和色遇:昨天下了夜班没回家,你猜怎么着,我把他猴,街上仨大汉子把我堵住接到他们那里去了,我就见过铁子一面。第二天早上我从人堆里爬起来一看,床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五个男的。啊,那他们和你干的什么啊,这一晚上?你给俺讲讲。啥也没干,还能干什么啊,你们懂得。小王不懂,你得给小王上上课。来啊,小王。大家七嘴八舌的找乐子,大芹又不在乎:咱厂里老刁那天想我的好事,我说你嘴行手行屌丝不行,行的话下夜班跟我走一趟,我等你。老刁老婆还在家等着呢,没敢去。哈哈哈哈,一阵哄笑。老刁这家伙光有张嘴,典型的嘴流氓。哎哎,河里才放了水啊,明天去洗衣服洗澡啊。大芹子,才流了产别凉着啊,大姑娘不懂事啊,今年流几次?忘了,没事,早游好几遍了,我是特别的精子制成的。哈哈哈……
大芹婚后没老实几天就按耐不住了,她过不惯这样单调的夫妻生活。也算是天随人愿,她男人因一桩命案入狱判了好多年,从此她更是如鱼得水。特别是她儿子出生以后,来送钱送物送帮助送温暖的人更多了,据说她儿子特别懂她,刚上学那会儿就知道周末应该去电影院看通宵电影。后来单位搞改放庆祝演出,大芹报名积极。开始厂长书记还捏着半边装紧的不让大芹上场,可实在是没有几个正经节目,没办法只好同意大芹出场。结果很意外,大芹的演唱水平与另一位唱歌高手平安有一拼,一个通俗一个样板戏当然通俗的更受欢迎,大芹还加上了迪斯科舞步。看着大芹满脸的幸福和满足,我想这或许就是大芹人生中最光荣最露脸最骄傲的时刻吧,掌声,笑声,仰望,羡慕,拥戴……
大芹现在也应退休了吧,我相信她很会生活。那么爽快透明一女人,灵魂无遮盖,做人也坦荡,行事很磊落。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她就这点爱好,尽享人生性福事,这是她的天权。在此,祝福大芹的后性福生活更上一层。
杀父如杀兄
巴子上楼,我与文一起下楼。巴子眯着眼,半歪脑袋嘴里叼一支快要燃尽的烟卷,还发出吱吱啦啦的响声,几丝弯弯曲曲的青烟艰难地在他那奥黑的脸上攀爬。他左手半举着一本杂志在脸前,慢慢上楼,仔细端详。文轻拍了他一下:看什么,这么上瘾。大姑娘啊,你看俊不俊?奇好看!这闺女拾了被窝里,一会就拔出脓来,巴子说完哈哈大笑。没事讲个能拔出脓来的故事啊,文问。走啊。我跟着文还有巴子到了三楼仓库张姐刘姨那里,张姐一见道:欢迎老巴子,老不带彩来讲古。巴子灭了烟,清了嗓对着我道:讲古就要到有老婆的地方,知道吧,坐坐坐,边说边开了口:话说从前有个奇大的财主,古稀之年还想娶个小婆。前十几个老婆都说不行,财主却说人越老越喜欢嫩的,老牛吃嫩草,老了也要吃颗小嫩葱。老婆们早就知道劝不住他,也加上他财大气粗,还真就把一位十四五岁摸样俊美的大黄花大姑娘娶进了家门,当晚这老色鬼激动的有点不行,脱完女孩的衣服,解不开自己的扣子了,急得他直哼哼,人家小女孩哪懂这个啊,吓得躲进被窝了,大老婆本来就守在门外以防不测,听到这里推门进屋帮他脱衣,老色鬼又说把她们都叫来抬我上去。都爬不上去了还想好事,你们男人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刘姨说。还真叫你说对了,这老色鬼完事后就快不行了,第三天就死了。树倒猢狲散,分家的分家,抢财的抢财,有儿有女的名正言顺,可怜这小女孩被骂丧门星又被众老婆赶出了家门,但过了一阵子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再回去人家还不承认,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生下一个儿子后过着极艰难的日子。家里穷啊,儿子十五六了还跟妈妈一个被窝睡觉。坏了!张姐叫道。还真是坏了,一不小心亲娘与儿子伦乱了,这还了得,母亲懂得常伦,就与儿子一起逃到千里之外的咱这里来了。这是咱这里的事啊?文问道。你听啊,这里人生地不熟,这娘儿俩就很认真地对外称是夫妻快快乐乐认认真真地过起日子来了,后来他们的儿子还很有出息。不是近亲生半昏野巴吗?我小声问道。年轻不懂了吧,先给你普及一下常识,是近亲生半昏野巴的可能性大而不是一定生半昏野巴。他们的儿子是读书之人,中了之后在本地做官,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十年来也有风言风语半真半假地讲着这样让世人不齿的故事。这年除夕夜,儿子儿媳孙子如往常一样准备去后房给父母亲磕头拜年,儿媳因一点小事早去了一会,刚到门外却听到公婆在说话,儿媳一时心血来潮,悄悄走到窗下想听听这老俩说什么:快,趁孩子们还没来,先给娘磕头拜年,婆婆说。娘,公公高声叫了又毕恭毕敬地下了跪,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问道:亲娘过年好?好好好,好儿子,这些年多亏了你啊。儿媳在窗外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来,踮回屋里捂着肚子一五一十地对丈夫讲了:这老俩真会玩耍。丈夫听后却怔在原地不会动了,他似乎一下明白了,他有点不相信,但又不得不信。这个年夜他没有与老婆孩子去给父母磕头拜年,最后他在墙上写下四句话就自杀了。这四句是:杀父如杀兄杀母不正经杀妻不该听杀我不应生。
杀父如杀兄是咋?这都不懂,他和他爹是从一个大门里出来的啊。
猝死算正常
建华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是家里的长子还没有结婚,他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我记忆里的华有一张很白净的脸,眼脸精神,长长直直的黑发,话语间细听多少有点磕巴,看他总是一副笑脸对人。我参加工作不久,还没来得及与华混熟,他竟然在一天夜里没有告诉父母没有嘱托兄弟没有告别同事同学自己一个人在他那张睡了十几年的床上静悄悄静悄悄地睡过去了,后来才知道那叫:猝死。听说那天早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母亲叫弟弟去叫哥哥起来吃饭上班,弟弟推了两把哥哥吓得哭着来告诉妈妈,妈妈一扔碗筷抢到儿子床前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刚刚出门的父亲被弟弟追回来大叫着快送医院,没有急救没有电话没有办法因为父亲母亲弟弟搬不动背不起儿子已经僵硬的身体了,邻居们来了亲朋们来了同事领导也来了,一边是惊呆守着一边是六神无主的弟弟,一边是叹息守着一边是默默流泪的父亲,一边是规劝守着一边是嚎啕大哭的亲娘说:你别哭了,这不是儿啊,是仇人啊,养他这么大不报恩这不是来报仇啊,……。听说那天单位里去了好多人帮忙,还听说弟弟向来为哥哥出殡的人下了跪磕了头,……也没有人叫我去帮忙,我只好愣愣地不相信了好久,但第二天没有见到华来,第三天我还在盼,……现在我真的有点相信了。
连伟,男,山工毕业的大学生,回族,青州人,跟我的年龄相仿,小伙子团脸白净高高的个子有一点点垂肩弯腰,一讲话就挠头皮。那会儿的大学生在社会在单位在人前很吃香很光荣很面子,他来的时候我早就住开单位的集体宿舍了,因此很想与他分在一个宿舍,与他隔壁也将就。还是在一个夜里,连伟没有任何征兆就独自一人在宿舍一睡不醒与世长辞了。他是回族,据说他的家人把他运回老家后洗净身体,白布裹尸,葬入了高山之上。
有人这样问自己:人与自己何干?!生不由己,死不由己,过程算由己?
大要案
紧急会议,二车间紧急会议。书记,厂长,工会,团委,设备,主任,职工……保卫科长神情凝重语气低沉地宣布本车间发生一起严重的破坏设备案件,有人把三台九成新的闲置设备内置电子元器件线路板拆走了六块,问题很严重,损失会很大。设备科长严肃又认真地讲了这三台设备的先进性科学性和重要性,厂长书记老生常谈了破坏革命生产,影响安定团结及阶级斗争的必要性,车间主任诚恐诚惶地要求全体职工自查互查,检举揭发投案自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民警在一旁静静地转眼珠却不说话。
散会前车间主任宣布了一份嫌疑人员名单,要求在册人员马上立刻去四楼小会议室。自参加工作以来,我首次光荣地被选中成为小部分人代表大部分人的一员,全车间百十人除去大部分老婆闺女还有不到二十男人。保卫科长发了纸和笔,要求在场人员详细写下自己制作的收音机,落地机和黑白电视机及帮他人制作的电子音像产品。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许多简单的家电都有能人自己制作,现在叫DIY。商店里有卖十二寸黑白电视成套散件的业务,我们电子行业近水楼台,懂行的人也多,学着自己捣鼓的年轻人就更多。手巧脑灵的人也帮亲朋制作,也有因此成了能人好人名人的,也有因此吃请吃喝收礼收费的,还有因此找到好对象的,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能从单位里找到的电子元器件就不自己花钱了。
我刚进厂一年多,对此一窍不通,但也假装爱好过。记得我当时写下了这样的内容:我没有自己制作过任何收音机,落地机和电视机。也没有帮过他人,但我大哥自己制作过收音机和落地机。交卷之后,保卫科的人和车间的人和警察的人不知为何研究来研究去把我排除出光荣的嫌疑人员榜了。有没有搞错啊,《永不消失的电波》里可是犯了一个大大的分析错误啊,当然那是国民党的愚蠢。
中午,重点怀疑对象没有回家,单位食堂管好吃的,据说吃的炸酱肉面条。我想何不吃了午饭再做决定呢,吃它两大碗我能,就差我一个啊。吃完午饭没有停歇,三吨东风大卡车拉上相关人员立刻出动,他们挨家挨户把他们自己制作的东西全部装在东风大卡车上拉来了,傍晚时分大功告成,四楼小会议室里堆满了自制的音像产品。没有完工的,没装外壳的,还有一台电视摆满一桌子一台落地机木质外壳好几种木料的。知道的是查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退赃大会呢,嘿嘿。知道的是查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技术大比武呢,哈哈。
后来据说厂里组织技术科设备科和仪器室的相关技术人员连续奋战了几个昼夜,他们妄想从这些拉来的零零碎碎的自制产品里发现和被偷设备的某种关联及蛛丝,进而尽快破案立功,因为没有人主动交代投案自首也没有人检举揭发。但问题似乎没想的那么简单,所有努力不但没查出个子午卯酉,一切的虚张声势也化为笑料成了泡影。一个月就听不到关于此案的小道消息了,几个月后此案没有人再提起,半年后厂里偷下通知叫自己把自己的东西偷拿回去。一年以后,四楼小会议室里那些布满灰尘的半成品被胡乱堆到一起,三年后它们悉数变成了电子垃圾。
此案单位和警方讳莫如深,案发一周单位把所有新的半新的闲置设备集中到了仓库,可怜这些设备如娘娘被打入冷宫一般从此再也没有被花重金娶它进门的人记起过。喜新厌旧不是最可恨的,耽误人家青春,让人家姑娘守活寡才是一棒子打死男人的理由。
记得那会儿福尔摩斯探案风行,我对此有过研究。侦探破案的三要素是:时间地点和动机。本案之所以成为哑案,第一是他们不知道失窃的确切时间,第二是他们完全搞错了作案的动机。因为一个懂行的行窃者自己想用几个电子元器件,绝不会到工业设备上找,那上面的东西根本就无法满足家用电器的基本需求。动机就是一个方向,方向错了就不可能找到目标。我想,行窃者很可能就是一个无知青年一时好奇偷拿几块电路板显显能,玩玩耍而亦。
黄金重案
又少黄金了,有人偷黄金了,门锁都好好的,保险柜也没砸。一大早,刚上班,听大家窃窃私语,好生奇怪,心生嘀咕。黄金!失盗!哪来的!谁这么大胆!想干什么啊?这个消息一下子把我香香的早饭消化了,腹内空空,脑袋空空,眼前空空。
“在没有破案之前,全厂职工都是嫌疑人。”普来我家玩时说,他拨着琴弦若无其事。
有人为何那么早熟啊?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女人烫发还要讨论一下是否存在思想问题,下班挣外快还要偷着干。我没有往金钱上努力而是时刻准备为党为祖国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青春,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工作和学习,我关心的是实践是否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否是大河无水小河干大河有水小河满的问题,但结论似乎早就有了,叫坚决支持和保证党政府国家拿大大头,企业拿中中头,个人拿小小头,这也是我的方向。但我又不是一个随便下结论的人,我需要一个环境,我要把心安下来,千万别拿钱来添乱。但为何在这紧要关头单位里有了黄金,有了黄金还失窃了,失窃又让我知道了,这不是添堵闹心吗。
上帝要你亡,必先叫你狂。疯狂算正常,疯狂不选择时代,疯狂……
一楼一车间一间靠南的工作间内,在保险柜里存放的近千克黄金被偷了。屋主人慌了神,报告了领导,保卫科的人员来并保护好第一现场,又报了案,警察了解了屋主人当时的情况后本案转入秘密侦办。直到有一天该黄金重案成功告破,从单位抓走了两个人,我们才光然大悟,原来是他……
他父亲是老革命,他生长在一个干部家庭。因为热爱音乐与我大哥很熟因而经常在一起探讨小提琴的技法和演奏问题,他与大哥是琴友与我是同事。他是一位很爱干净的小伙子,高清个子文质浩浩,秀白面容灵气水水,发有尺度四周齐齐。我知道他曾单恋过我们单位一位比他大一点却形象逼人乱想言行勾人不安的女人,却没有如愿。不知道那女人是否刺激了他,何须是那女人看他没有多大出息,他们肯定是谈钱了,想必是他想快速向她证明点什么,他才瞄上了黄金。据说他起先是偷拿了一堆丢得满屋都是的金锑,也弄了坩埚电炉自己在家提炼黄金,我想起他曾跟我提过王水什么的话题来着,后来不过瘾,就发展了另一密友为同道。那小车生的跟瓷娃娃一般可爱,谁知下了水就瘫成泥了。他偷配了工作间门锁和保险柜的钥匙,他是凭着借那与钥匙串在一起的指甲剪刀用得手的,那么熟的同事,从来也没有防备过谁,你能想到他会偷配钥匙,据说他把钥匙在肥皂上印了模子。据说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他得到线人今夜有黄金入柜的消息,他拿上两把配好也试开过的的钥匙,借着晚上有事的理由,悄悄潜入一团黑暗的一车间,一切都非常顺利,得手之后他锁好保险柜并擦干净了指纹,倒退着又扫去了脚印锁上门锁,没有意外没摔跟头也没让野猫吓着,他激动着打了招呼就往家里赶,一切顺利。据说黄金去南方走了私,是他自己去的,好像是八千多块钱卖了。
后来他被判了八年刑,同道判了三年。再后来听大哥说他在里面不受罪,是文艺骨干,还到山大讲演过呢。再后来就提前光荣出狱了,更听说他通过关系把档案重做了一遍进入官员队伍。现在有了钱也有了女人,终于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