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霞
与秋霞成为同班同学之前,我们是小学的校友。那会儿的小毛孩一群一群本来不应记得她很深,原来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件因少见而生出的记忆。
做课间操的时候,都是按班级集中在院子里,在大广播的呐喊声中弯腰踢腿,扩胸下蹲。记得有一个小孩白白净净的,远远看去总象在笑的样子。冬天里她戴一顶大棉帽子,开春了她还戴着那顶三开扇的大棉帽子,仔细瞅瞅那顶藏青色三开扇有人造毛的大棉帽子还在她脑袋上咣当咣当地,腮帮子还被棉帽子的两扇包裹着,两根带子在下巴磕处系一死扣。后来传说这小女孩子遭遇了“鬼剃头”,之后很多小孩子因害怕就不敢跟她玩了,还有了外号。我也见过她上学的样子,来回一个人背个书包沿路边静悄悄地走,低着眼睑,粉着腮头,朱唇微启。
没想到高中我们成了同班同学,而且比原先漂亮多了。不过她的那个外号因为知道的孩子特别多并没有随年龄的长大和满头的秀发而消失,而且随学问的增加有所发挥也赋予更多新内容。比如我们暗地里叫她“霞光万丈”,而且君还有新发现:你看这个“霞光万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差一点就长到太阳穴上去了,分明一个十足的七万五麽。
事情有时很意外,让君没有想到的是秋霞在一个下午在我的课桌洞里放一张有十几个字的纸条,我一看内容有些暧昧心里打几下鼓没有信心和感觉就认为是霞在送纸条时有些慌乱和害怕因此,少女之心的羞怯使她手忙脚乱忐忑不安飞爱思情小兔乱撞把纤细巧手伸错了地方忘记了确认。当我拿着纸条不相信不情愿地递给君的时候他也一脸茫然,他显然同样没有心理准备,但从此君对秋霞尊敬多了,不再混乱玩笑她。
铁马撞城门
从我家往东百十米就是利的家,利的父母和哥哥华都是很好客的人。利的爷爷据说是做小买卖的,赚来的钱从不存银行,就在他自己屋里床下的麻袋里藏着,听说他过年分压岁钱都是从那个装毛钱的麻袋里给每个孩子抓一把,多少各自碰运气。但平时几乎不需孩子们到他屋里去,因此,去利家玩几乎没见过利的爷爷,偶尔见一次,也不敢叫他,叫他他也不理你,可能是他屋里的钱太多害怕让我们知道了吧。
龙,君和我几乎天天去利家玩,利的父亲多是在炕边上睡觉,我们就在屋里吵吵。有时还能听到利的父亲的偷笑声,有时实在睡不着就给我们讲一段“秦琼扔棉花,净了镖”的故事。老是讲那一段,因此讲着讲着我们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跟着讲,利的父亲就抿着嘴笑。高兴大了,利的父亲会一跃而起,大喝一声道:小子们,看锤。然后摆好“边家捶”那半蹲式虚实步的招牌动作,双臂成“燎壶把”状。我们的叫好声还没完,只见利的父亲迅速移动脚步,肩膀撞向南墙,双拳快速出击,直打的南墙砰砰作响,嘴里还大叫着;铁马撞城门,啼啼扑通一顿捶。完事后大气不喘心平气和地讲解道:这动作,不管给谁用上,一顿捶就撮的他叫了娘。
利的父亲也是半个武痴,每日除了工作就是早起去公园练他的“边家捶”,同样也是练了一辈子拳没打过一次架的老实人。其中最使他兴奋,得意,难忘和光荣的一件事是据他自己说:在一次晨练中邂逅了功夫巨星于海。于海对他练的“边家捶”的评价是:这功夫简单,实用。因此,利的父亲就到处说此事并且依此幸福了下半辈子。
课堂之乱
自习课乱,那是乱在明处。有老师上课的时候乱,那才叫乱的技巧呢。龙在我和君的斜前方中间靠墙的地方坐着,开始我们是在自习课互相扔纸球玩,有时故意扔到正在写作业的女同学脸前,吓她们一跳。女同学开始还到处张望着找肇事者,后来就知道是谁在恶作剧了,但顶多是小声嘟囔几句。后来可能是感觉自习课捣乱不刺激,不过瘾,出的风头不够大。就会在老师上课面向黑板写东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扔一个纸球,笑声刚起,老师回头,戛然而止。因此有关同学是老师讲课时看老师,老师写字注意龙。只要龙有小动作,中间的同学会自觉地向两边一闪,好叫龙的纸“炮弹”直奔我和君来。再后来龙就发明了专门在自习课上用的“脏炮弹”,很恶心,就是在纸球上吐一口痰,然后用力往墙上扔,反弹到谁身上谁倒霉。都学会后就互相扔,女的也扔。全班同学就一边哈哈笑一边像水草一样坐在原地摆动,游戏似的很是开心。
我们也有安静的时候,就是偷偷干“坏事”。那个时候我们都是用钢笔,君给我讲:如果前面的同学是个女的,她正好穿一件白衬衣,你就把钢笔帽拧下来握在手中,故意从课桌上伸过手去恰好到衬衣上一点,然后把头歪在课桌上装睡,那钢笔尖就会在女同学的白衬衣上自动形成一个蓝太阳,你就看笑话吧。君说他试过,可是我没见过因而我不相信也始终没敢尝试过,倒是跟着君学了几次偷踹前面女同学的凳子。女同学回过头来怒笑道:你俩干什么好事?不是你就是你。用她那纤纤巧巧的手指指了两下。
同学洪君
初中时我们就知道班长洪君的父亲是佛教徒,据说经常自己在家把门锁好后穿戴好袈裟手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在香烟缭绕的屋内盘腿打坐,升华,入定而进入无我境界。我们听了感觉更神秘的还有比如“老爷子最近上山修炼了”等等话题,而洪君说起来却是得意洋洋很神气自豪,一副习以为常又满不在乎的口气顺着他的手指动作很轻松。
不知道洪君是何时开始喜欢书法的,也不知道洪君喜欢书法与他父亲是佛教徒有没有关系,反正还在初中时洪君的上衣口袋里就整天装着一支钢笔状的毛笔。这好像是自制的:钢笔尖的部分被改装成了毛笔头,钢笔内胆装墨水的还是那个胶皮囊。缺点是每次装墨水时要把毛笔头拿下来,而且每次也装不多但写毛笔字墨水用量却是很大。因此,每当洪君在我们面前挥毫时候还没来得及泼墨就干枯了墨水,这给我们同学的印象是好像洪君不会写字也写不了几个字。
洪君上高中时就不当班长了,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不当班长的,他是一个在众人面前讲话不打怵的人,而且人越多他还越来劲。难道他早就想好了通过自己在书法上的天赋和努力早晚有一天能自称书法家?有一间叫“静笃草堂”的书法工作室?这代价也太高了吧,因为我想凭他的口才如果在高中还能继续当班长,一定能在将来的社会中寻个一官半职,弄个市长干干也不是有可能。
洪君在成为“书法家”之前我见过他,就是成功之前定位不准的摇摆时期。他跟我讲他去过非洲,在野生动物园遇过险。“liu四事件”期间他在西藏的大雪山上,是军区司令员的专用飞机把他送回北京的。“萨斯”期间他在重灾区,是徒步走了一个新长征回来的。……他策划过泰山龙之夜活动,这是我亲自见过的:他在泰山顶上一手扶着龙头一边接受采访。
蔡,昌之伤
蔡昌,是我高中时期的两位男同学,一位姓蔡,一个叫昌。他俩是同桌,蔡的大脸黑又亮,一头卷发像绵羊。昌的脸面很白净,说话总是像商量。他俩的共同特点是:个头不高却粗壮敦实,每人一颗小虎牙都生在口的左边,他俩一笑不仅露出小虎牙来还同时各有一个小酒褶子。特别是他们俩的粗胳膊,一个共同的外号是“碗口”。这一黑一白二位同学毕业后的命运黑的可能白了而白的则成黑的了。
记得蔡的父亲是调到新华书店工作的国家干部,高中毕业后蔡理所当然地进了新华书店工作。但后来消息就断了,随他父亲回了老家也大有可能。
昌是在蝴蝶湾崖边上长大的孩子,我们是小学的校友因此很早就彼此面熟。工作之后我在车站上见过他几次,他手提密码箱,寸头,西装革履还打领带,脚上一双明晃晃的皮鞋,鼻子上架着墨镜,后面跟着马仔。那段时间正是我们这里的宝石城“火旺”之时,山南海北境里境外的有胆识之士都在不合法地贩卖走私国有矿藏“蓝宝石”。昌抓住时机也迅速跳入了这个炙手可热的漩涡当中,却没有像进入温泉浴后被这样洗那样洗而洗舒服,倒是全身不少地方烫红了烫破皮了烫起泡了。
昌在家休整调养的时候,与街上一小饭店的女服务员混得很熟,一来二去熟大发了,就有了关系。那时昌还没有结婚,本来与女服务员结婚也就美满了,可是不知何故两人起了大矛盾,那昌竟兽性大发,对这位与他有夫妻之实又怀了他骨肉的女人实施了杀刑。事后昌的家人与他一起将女人的尸体埋在自家的院子里,但没有多少日子就被抓捕,拘留,审理,宣判,枪决了。可怜的是昌的母亲晚节不保,跟着儿子受株连。
四处投宿
忘记为什么了,高中时期有一段时间突然我就没有地方住了。不像是家里装不下我了,不像是父母管不了我了,也不像是我要闹独立了,更不像是我有了秘密有了心事有了想振翅高飞经经风雨历历磨难闯闯江湖耍耍嘴皮,用我那从小练就的十路弹腿功夫去踢出一翻天地来的勇气吧。
刘叔是父亲的师弟,他有一女一子,还有一间空房子,自然成了我第一次在外就“宿”的首选。刘叔王姨特别痛爱小儿子,心娇娇似的,对女儿则稍稍怠慢。那段时间最使我难忘的事是刘叔的女儿静静学着给我手工织了一件灰色新毛衣,虽然穿的时候腋下有点紧,全是织的平扣没有花色变化,但我却美的不的了。我也有毛衣了,套上花十元钱从大哥手里买来的衬衫,把领子翻开,把棉袄藏起来,穿上包脚的喇叭裤,后跟带铁掌的二手皮鞋专门去走有石板的路面,咯哒咯哒咯哒……自己美来美去无人问津。
玲是我的邻居,几乎整天在一起玩耍。我们又是校友,关系自然很铁。我在他家住的时间最长,别误会,玲是男生啊。可能是名字的原因,玲是外表强悍而内心胆怯的人,这是因为后来一件事的结论。
自从姨结了婚,三姥爷家就把两间南屋空出来了。三姥爷家住的是独门独院,南北各两间对面房。院子里种着石榴树,还有两颗无花果树。小时候每次去看三姥爷三姥娘我都是进门先看石榴树和无花果。石榴树是从开花结果看到盼到大如馒头状如花卷,无花果是从米粒大小看到盼到青色变黄红色继而开口笑。石榴叫冰糖籽,颗颗如水晶钻石,总是要扒的够满口的时候才一口吞了,又在嘴里一颗一颗地咬碎,那甜甜的石榴汁徐徐咽下总也咽不完。无花果是不能吃满口的,它不仅是稀罕物结的少,等着吃的人还也多,因此总是等不到仔细品出滋味来就吞到肚里了,但也不像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傻样子。
在三姥爷家住的时候学校就有晚自习了,回去的晚次日早上走的却早。有时还要给三姥爷担担水,这可是我的强项。
月来偷窥我的梦
披麻戴孝的人集体肃立,自觉让出道来,看着我下了车,却忘了招呼我,都在看漂亮又漂亮的女司机。爱美之心,出大殡与悲伤有关吗。这哪里是在出殡,有几个竟然忘不了了,一遍一遍的叮嘱,也打电话:千万别忘了叫司机去吃席。我感觉怪怪的,好像是一朵鲜花插在一大片牛粪上了,牛粪还各不相让了。
那少年记得那一夜四处投宿的时候有了一些些变化,没事就没事吧,反正就一夜。
三十多年的记忆,三十多年的寻找,三十多年的牵挂,仅仅在一线对视的目光里就发现了宽慰和满足而且写在了脸上。人事繁杂阻止了一些希望,各自在水一方不得出语却又是思念终日在心头,于是就事不成,更向往。
那一夜,那少年记得月亮也来了,她爬上树梢之后就偷偷渡到屋里那一汪清水之中了。她浮上水面,密笑不语。她思绪万千,容颜不改。她靓影婆娑,舞而不蹈。
“月亮啊,我知道你是才子佳人的千古情人,也知道大众万古钟情于你。但我不敢也不想当你的情人,请你不要来乱我……”。
那少年已经不记得那一夜慌乱之后那张有情的脸了,幸亏他还没有忘记那个事件,那个真切发生又梦回牵绕也在忙乱中流产的事件。那是一件他始终记挂又终不明白有惋惜也有点后悔的事件。这是个失败的第一次,却是个终生不忘的第一次。他看不见传过来的目光里有责怪的针,他看不见传过来的目光里那责怪的针上有没有飘一条红线,这目光却一直想振醒他的茫然,刺醒他的长梦。虽然一切不会大白于天下,但一切必须或明或暗地开始,如果这也是人生的一个果子,却结了三十多年而且无花。
当你有了一点年纪,你才能有一点记忆。如果你有了三十多年的回忆,你的人生就快过百了。那少年不能忘却那个慌乱之夜,因为他要为那次不明就里地首偿失败找一个理由再由他去。那一夜月亮一直没说话,那少年从安静到心跳再到入睡到梦醒月亮就不见了踪影。整个梦里没有嘴巴没有眼睛只有无知和僵硬在一起厮打,失败抓住热血不放,激情放任了羞耻在缠绵,真实和虚幻如履薄冰却成就了一个从少年到白头的牵挂。终于看见了庐山真面貌了,那少年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吼一声:妖怪,哪里去。……可惜那妖怪没有回头就远去了……有了机缘才能偶得事件,记住了事件才有理由去寻觅前因后果……我看见在空中疾驰而来的飞针上飘着一根长长的红线了,这是一根从古至今惑乱人心的红线。你乱我乱轮着乱,乱因只为这红线。那少年心道:一针封喉不可怕,可怕的是让这根红线缠住,那可就剪不断理还乱了。
四个喇叭
去他妈的日本单卡半头砖录音机,来他妈的一台双卡四喇叭日本录音机。一大早睁开双眼,尿都先不去,插上邓丽君,青山他们的带子,把声音开到最大,让他们在我耳朵根子下面喊叫一上午。这浪声浪气的歌真他妈的好听,一面听完再一面,这卡听完换那卡。让这靡靡之音伴我洗漱,让这梦幻之音伴我胃口大开,让这醉人的歌声伴我光着膀子赤着脚倒空在床上不挪窝,让这迷幻离奇的天籁之音伴我想入非非使我欲罢不能听得我握紧拳头把双脚举得老高在墙上,……这是我高中假期的一个“常”景。
这四喇叭的录音机是二哥搞来的,他下乡回城之后就工作并有了几个非常厉害的朋友。他们个个五大三粗,吹胡子瞪眼。六十度的老白干一瓶多下肚之后就敢在大马路上拦汽车,扎着马步拍着胸脯说:兄弟,跟着哥,这一片就是咱的了。说完还用手转圈一划了,再捣上几捶空拳,然后就扶着墙“信口开河”地看看今晚到底吃的啥来,千万别忘了,盘盘点。不过听说他们夜里外出打狗可是真的,脚穿拉毛军用大皮鞋,手持虎口粗的铁管子。他们多是在夜间去村子里,碰上窜出来的恶狗,不慌不忙不躲避,一个箭步冲上去,找准了抡圆了一铁管子把狗放到,“咔咔”两脚就能把狗头跺碎。然后装进袋子,吹着口哨凯旋回家一顿香喷喷又满口的狗肉免不了了。多了还能让到我嘴里呢。
后来就听说他们去了海峡的海边,据说是在我们这里收了“袁大头”偷拿到海边去换手表录音机之类的东西再回来卖。他们的手表用麻袋装着,有电子的,有机械的,还有全自动双日历的呢,塑料机芯的最不耐用。一个“袁大头”你可以伸进袋子里随便抓,抓多少算多少,据说因他们的手特别大对方几次想后悔还不敢呢。再后来他们就不敢去了,据说是因为拿了真的“袁大头”去之后被人家渔民偷换成假的又反被诬陷。
邻居在听张帝的“女人都会大肚皮”,我就听“哗啦啦啦啦下雨了,看大家都在跑,啪啪啪啪计程车,看他们生意特别好,你有钱坐不到……”。看谁的喇叭多音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