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升高中
大概初中二年级最后的期末考试就算是升高中的考试了吧,好像没有统考也没有冲刺。但当时全国已经吹响了向科学进军的号角,实现四个现代化就靠我们这一代了,我们肩负祖国的重托和无比光荣的历史使命。记得老师引领我们全班同学憧憬二零零零年的摸样:到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国像花园,我们的城市很现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工作就是按电钮,生活如同做游戏。没有贫困杀戮欺骗和忧伤,一切都是那么阳光灿烂和美好……二零零零年,我们就三十七岁了,党需要我们,祖国需要我们,人民需要我们。
舒舒服服地过完了暑假,开学看榜那天我去的特别早,上榜名单刚刚贴到校院西墙的宣传栏上。淡黄色的一开榜单一溜十几张并排贴着,第一张上书“中榜名单”四个红色大字,下面是黑色的班级和学生名单。我记得我与同学的哥哥就是那个现在定居加国的中产阶级,我在找我自己,他在找他弟弟。高中一共分了十个班,据说一班二班是快班,三班八班是中班,九班十班是慢班。我首先散看了大概,紧接着从中班下手品读,两遍没有新发现。我记得我很熟悉自己的名字啊,怎么没找到,不会是进了九十班黑名单吧,我狐疑着迅速过了一遍九十班的名单,没有我。但我是不会相信我能进一二班的,用手指着捋了一遍中班的人名,还是没有。把我忘了吗,我可是有志青年啊,我还想为党和祖国的事业尽一份力发一分光呢,不行吗。我傻愣愣木头头地站在榜前柳树下,同学的哥哥说他弟弟在二班。我呢,我是谁,我到哪里去了。我带着疑问大着胆子把眼睛稍稍往一班的榜单上瞄了瞄,啊,那是多么熟悉的名字啊,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发现它高大威猛雄姿英发泰泰然然地伫立在一群一班同学名单的中央,它看我发现了它,似是委屈似是兴奋又马上含情脉脉眼泪汪汪地冲着我笑起来,它在鼓掌,它在尖叫,它在粉我。啊,没想到我的名字一直在寻找我呢,我太感动了,它对我忠心耿耿没有计较我的粗心,就是我看不起它它还是对我充满了希望和盼望。我的名字我的荣耀,我为你而来,非你莫属。
不适应
高中一班二班在学校一个相对独立又僻静的院子里,我们班紧靠万印楼,这两个教室是学校最好的建筑。一前一后,前面的台屋有一个小后门被积死了,后面的还稍稍高出前面的大台屋。大台屋灰顶灰墙青石阶,石阶两边能打滑梯。大台屋的地面比院子高出一米多,屋内方砖铺地,雕梁画栋,四根一抱粗的红漆立柱擎天伫立。我们班六十个同学分散坐下不拥挤不显多,还有四条过道。同学都是生面孔,没见老师排座位,不知为何大家都自由选择争着往前坐。我的习惯是往后向后勇往直后,太顺利了,没人跟我争,我如愿以偿,就是老师讲课有回声。
七八级高一一班,我是怎么一不小心爬进高中一班的呢,我纳了一个多月的闷没有回过神来。我跟家里人没好意思说那是一个快班,大哥听后寻思半天说:呀,有出息了,我给你题词的枕头起作用了哈,莫非咱家还要出个大学生?看大哥不解又不信的样子,我有同感但只要不吃醋就好。初中宋老师也没给我祝贺和忠告什么的,我的初中同学都去哪里了,难道就这样走散了不成。我感觉不太适应,数学老师画圆不用圆规而用小拇指头顶为圆心食指与拇指捏一粉笔在黑板上转圈。特别是同学,一个个不苟言笑,课间坐在原地望着室外出个神算是休息,除了学习不问其他事。有个同学问我道:这几门课你什么最强?我说几何还可以。他马上给我出了一道几何题,我一看就晕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课本上没有这么复杂的几何题,仅延长线就有五条,吓死我了。
我想这段短暂的经历算是我人生最大的亮点,别人不知道或忘了可以,我应该自豪并时常回味一下,因为我也是曾经在“精英层”呆过一段时间的人啊!
淘汰,人间丛林
“精英层”,这个圈子不好混。我在高中一年级一班呆了不到三个月,一次期中考试就把我淘汰了。有点无情但很轻松,班主任老师通知我去教务处,啥也没有说。我收拾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我的那帮精英同学们都在各自心怀或远大或高远或宏伟或崇明的心态宁静入定,他们没有疑问似是早在预料之中我也没有告别似是这段相遇这个缘分原本就是个错误。班主任没有给我一句评论和忠告,宋老师也没有给我任何鼓励和安慰,也没有听到同学的议论。父亲母亲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大哥长舒了一口气,二哥在单位常住可能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切来去无踪影?……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当时我也没有认真想过这会是个问题,倒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了解到:这是学校第一次分快中慢班,这两个快班里的学生大多是教师子弟或关系人的孩子,或是初中老师推荐来的,他们没有在家过这六十天的暑假,高一的所有课程早在这里学了两个月了,因此,你根本跟不上。啊……啊~~~啊,原来如此。怪不得老师讲课像放炮仗书写象赶计划来时象欠了钱走时象还了钱似的,一句话也不多说。明白,明白就死不了炕上了。太晚了,总是明白的太晚,不晚。我以为是我在漂亮女生面前在桌子边上用手指敲打鼓点和节奏造成的呢,责任推出去了,我也常舒了一口气。结果呢,事情远没有结束,急什么。
信不信,偶然就是个错误。
信不信,被淘汰的感觉也不错。
高一八
没有选择,来接收我的是高一八班的女班主任夏老师。她个不高,圆圆的脸,说话有点慢但嘎嘣脆,是温柔贤惠又善良的那种。她很愉快地接受了我,似乎很受欢迎的样子。其他同学有些小议论:从快班下来的。新班长昌潍浓眉大眼,大高个,一副根正苗红的正派形象,课间主动过来与我讲规矩:咱们班的同学都是弟兄们,有啥事说一声。并介绍同学互相认识,我没有一一与他们握手,鞠躬说请多多关照,大家只是相视一笑。其实一会儿就熟了,没有隔阂,有重回人间的感觉。
这里上课的气氛真的不一样,老师一边讲课还时不时地要维持一下课堂纪律,要经常强调一下学习的重要性。同学之间什么都问什么也说没有任何秘密,上课回头转悠,下课翻翻蹬蹬。作业互相抄写,难题高声讨论。来学校你追我赶嬉笑打闹,放学路上搬着膀子搂着腰。生活有了四季,心中有了青草。窗外看见鸟儿在高飞,举手远瞄一枪没打着。也有发呆出神的时候,有时还能想起我那位一班的同学。我去过他家,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看电视,是一个黑白九寸小电视正在播放《党的女儿》。对我来讲这是一个新奇,他说他爸在法院工作。
顶上功夫
虽是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
据说上面两句是歌颂理发师的对联,我虽称不上理发师,却也自小爱好。
几样简单的理发工具是大哥陆续买的:手推子,大小剪子,大小梳子,削发器,刷子,还有一块围脖子用的红绸,平时红绸还是这些工具的外包装呢。那年月年轻人刚开始时兴留长头发,上海理发馆的师傅理出来的是一水的“大青头”,太难看。看大哥给别人理发我是很眼馋的:看他绕坐着的人转来转去,一付对他负责又尽在掌握的操刀手样子。还时不时地发出命令,仰仰头,歪一歪。左手扥耳垂,右手下剪子绞。左手按住后脑壳,右手推子向上拱。左手梳子尺,右手剪子平。左手翻飞,右手跟上。左右配合,一阵瞎忙。一会儿一个崭新的人头,一张精神的面孔,一堆满意的笑容,成就了一身荣光。大哥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发出最后一道口令:自己回家洗头吧。我则赶快拿起笤帚把地上的头发打扫干净,可能是这个原因,大哥虽然没有教我怎样给别人理发,却也没阻止我用他买的理发工具给他人推头。
我是和同院的君一起互相理发练手的,之后我就开始自称是会理发的人了。无论大人孩子,来者不拒,我还给母亲剪过头发呢。有时还带上工具骑上单车外出“巡理”,到了地方他们多是很高兴,我又没啥事,玩似的。但往往是说好理一个最后理了三五个,那时年轻也不知道累。我的这个爱好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直持续到差不多八十年后期有足足十年多的光景,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多少有点后悔为何当初没有学做美发师呢。十年多的时间我剃过很多人的头,而且坚持给某些人剃头的时间相当长。不过我想,此事一如既往地无需他人记得,他们也真的不会记得,理个发不算事。
最气恼的是每次给大哥理完头发,总是这不行那不行,好像我永远赶不上他似的。其实你又没有教过我,我想,再说头发只能是越剃越短,叨叨急了我一推子给你从后到前拱一道沟,剃你个大光头。
家有国宝老红军
同桌君一般个头,黑又亮的分头,国字脸,棱角分明,一副有志青年的摸样,就是说话不能太急。我们两个迅速成为了很好的同学,一同做题,同时嬉戏,无话不谈。我们两家相距不远,第一次去君家里玩吓了一跳,我是第一次亲见这样气派的同学家:漆黑的大门,门框上挂着红底黄字的“光荣”军属牌,推门而入是高大的影壁墙和葡萄架。这是一个独门独院,院子是红砖铺的地面,一溜五间红墙红瓦前后玻璃大窗的北屋是正房,东西是偏房和茅厕。进屋内见一老者端坐在竹制躺椅上,手边上是茶是烟是痰盂。君说这是他的父亲,打了招呼没听懂君的父亲说什么,君说父亲是南方人,屋内一忙碌的中年妇女是咱们本地人,君说这是母亲。之后同学龙告诉我说:君的父亲是老红军啊,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啊,就是当时的红小鬼。不过他爹可没翻雪山过草原吃过皮带挨过枪子,他爹命大。他爹每月的工资是中央里发,再由市府派专人送来,每年还有旅游休养费。与君家挨着的是胡师长的家,他有个女儿想和君好啊。
记得有次在君家帮忙干了点小活,非要留下吃饭。是那次我第一次见到吃到圆猪肉火腿,一片一片红红的,一口一口嫩嫩的。看着香吃着更香,吃着香咽下去更香。
每次我给君理完头发,君都会对着镜子正反看了又看,还要把火钳在液化气炉子上烧热了把头发拿上几个弯。后来我们玩的就很熟了,与君的家人也很熟了,君的大哥和三哥也成了我理发的常客。
甲级方程
我进入高一八班初期那段时间有一种下派干部的感觉,长得也五大三粗,老师和同学都另眼相看。咱这人又从来不会装模作样地拿架子,吹呼燎壶大茶壶。
君和我同桌,他是想学习也是爱学习更是会学习的人,我俩可谓哥们义气,一拍即合。这个人很聪明,不愧是老红军的后代,南北结合的产物。我记得我俩一些关于化学方程式的小事,在我看来也勉强算是一些亮点。化学方程式太多了,什么酸加减,什么置换反应,……要全背过是很难的,君给我点了一句,刹那间我就开了窍。此后每逢老师提问或爬黑板,我和君双双举手,而每次都是我俩一起爬黑板。老师就像找了一对活榜样似的,神气地在我俩身后高声喊方程,我俩则迅速又准确地得结论:酸加减等于盐和水,氢二硫氧四加钠等于硫酸钠和氢,还要在氢的边上画一向上的箭头。通常的情况都是老师说完我们就写完了,没有错过。越是这样完美表现老师越愿意叫我俩也越得意而同学则多发呆,其实我们没有死记硬背。
最得意的是前面两个同学写砸了换上我俩的时候:我们不动声色,轻轻起身快步上前,擦去出错的乙级化学方程式,扔一支粉笔给君,转向黑板。接下来就是想什么来什么,叫什么有什么的甲级时代。
仿古铜
同学龙的爷爷是我们当地很有名的民间艺人,虽然不在了但手艺在当时却无人能及。据说最拿手的是仿古铜制作,代表作是“马踏飞燕”,可以乱真。龙什么也没从他爷爷那里学到,仅仅对扎彩裱糊略知一二,我在龙的乱点之下也学了一点皮毛,糊顶棚。
原先住的平房其实是个尖顶,因此要在四面墙的平口处轧制一个顶棚,在顶棚的框架上糊上报纸,既保温又防尘。我跟着龙学了一次之后,每年家里翻新顶棚的事就成我的了。多是在法定假期或临近过年的日子,屋里的东西能收的收起来,能盖的盖起来。拆除旧顶棚是个又脏又烦的活,乌烟瘴气的陈年老灰不说,还有各式各样的虫子,有时还能拆出蝎子来。干这样的活如果不包扎严实,还有一定的危险性。完了之后把平时攒下的旧报纸裁好尺寸与熬好的浆糊一起放在案子上,准备好刷子。糊第一遍报纸的时候浆糊只刷三个报纸边,糊第二遍的时候才满刷。记得有一次二哥看我糊顶棚很熟练,心想这有何难,抄起一张刷满浆糊的大纸就往顶棚上刷糊,却没有料到人站在梯子上仰着头嘴里还要咬住笤帚,双手拿住刷满浆糊的纸的两个角,最难的是不能抻的太紧,一紧就破,稍松一点糊上就有摺。二哥不知窍门却又是性子急的人,初次上阵站在梯子上仰脖反手那个难受劲,一次没找准,二次没贴上,三次一着急,那张刷满浆糊的大纸从天而降恰巧扣在扬起的脸上,幸亏二哥灵活,顺势跳了下来,洗洗脸转身走了,不干了。……后来第二遍糊顶棚就用大的粉裱纸了,特别白,难度也大了许多。
把糊顶棚的工作完成以后,晚上睡觉前特别兴奋,瞅着新报纸糊的顶棚,我与哥哥有一种游戏:我看好一段话念出来让哥去找,字越小越难找,找不到说明眼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