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不亮,妈妈还是照常在6点多钟起床,为自己一家人做饭,因为,7点30左右,我姐和我还有爸爸就得离开家上班和上学。本来姐姐可以坐电车上学可她执意不坐,是想为仅靠爸爸那点薪水过活的家庭减轻负担。她每天步行来回四次。爸爸要上白班。为了让爸爸多睡一会儿,以免吵醒他用充沛的精力来工作,妈妈就尽量挪动笨重的身子下床。看到爸爸慈祥和善的、被灯光照得润亮的脸,还有我妈揭开铺盖时,看到我爸双手放在那光滑富有性感而起伏的肚皮上,妈妈就立刻把铺盖跟我爸盖上以免他着凉。这时,她感到屋里相当的冷!一股如钻进人身心的冷气浸到了她的后背里。她又用双手按住床一动,不想爸就醒了。
“你醒了,小芬。”爸爸还没有睁开眼就问。
“俊哲,睡你的。”
“这怎么行,你快要生了,不能有任何意外。”爸爸睁开眼,右手从具有红花图纹而略拱些的铺盖里伸出来揉了揉眼睛,他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好帮妈妈,他不想妈妈在临产时,有任何的闪失。于是,立刻坐起,穿衣服,而且较快;这时,他见妈妈要下床,就连衣服纽子都不扣,把妈妈扶住,然后才穿上裤子,系紧皮带,非常急地做好这一切,就扶着妈到了灶房。
灶房里面一片黑黢黢的,再往里走什么东西也看不见,相当的冷,就算你穿了多厚,似乎照样被这冷气钻进心窝里似的。这时,灶房里非常的静:出现一丝的响动,都听到十分的清楚。仿佛这个空间就只有我父母两个,一切都是静止的,静得来只有空荡的黑色一样。
爸爸伸手在门旁拉亮了电灯,之后他们就开始做起饭来。
妈妈走到灶间挨近陈旧有些土渣吊在灰墙下的一个炉子旁。一般我们家到冬天都在炉子上做饭。用煤球压火。到时,把炉子下方的风门揭开,再用火钳夹住乌黑的煤球,放在炉子里的余火上
,把剩下炭火的灰从炉底勾落,这样,火就燃起来。我妈让爸爸到置于墙上的碗柜,把饭菜端下来,先把菜和汤温热,由爸爸分别端到外房桌上……做完这一起,还没有天亮。于是,我和姐姐被爸爸叫醒;两个小弟妹,妈让他俩睡。
大家在一起吃饭,没有往日的愉快,脸上已经消退往日那美好生活的容颜,连话也少了,几乎都闷着性子匆匆吃饭。饭后,姐姐说她要上学,就情绪低落,拿起她房里挂在灰木墙上的书包,走了。她阴郁地走出去,如看不见她自己的身影一样,仿佛她不回这个家似的。
我和爸爸一起走了出来。当然,我十五岁了,对日本鬼子和打仗只限于书本上的知识。比如:打仗,就是两方人在一起打。对于当时日本侵略者是什么样的人完全是浑然不知。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东西。一个脑袋是空白的。要走了,看见我妈深沉担忧和怜爱自己亲人的神情,她站在门边凝视着我和爸爸出门,就好像我们走了不回来似的,我还至今都有妈这一印象。
走出来时,天亮开了。但是漫长的夜似乎不肯褪去它固执的身影,毫不放松地拖着光明的手。灰蒙蒙的天空,阴云成块和狭长地悬浮在低低的天边,街上不时吹来带着寒气的冷风,还是非常的冷,顿时,使人冷得发抖!这是1937年12月10日的一天,它与往常我们过得平淡日子没有两样:还是一到早晨,在大街上,依然看见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忙于到江城的各个工厂、公司、码头、商铺等匆匆赶去上班。像往常,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们忙于生计、读书、做工、开始这一天忙碌清苦的生活。之后,这个城里的人们,比如:女人出来拿着篮子到集市买菜,老人坐在自家门边或背靠斜椅惬意享受他们晚年愉悦时光等等。尽管这一两天日本人要打来的消息全城风传,尽管人们非常的忧心坐卧难安,尽管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半信半疑中度过,尽管他们担心,手脚发抖也许明天日本人就要打来,可是,在担忧中,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尽管他们无法搞清日本人不知何时打来,可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相信日本人会打来的,因为,国民政府从这里西迁到西南四川重庆就能说明这一点。只是谁也无法预知日本人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打进来,同样,多日来,他们被日本飞机胡乱轰炸江城而变得烦恼不安、悲鸣,因为在这些轰炸中,他们中有自己的亲人被炸死炸伤,他们就感到比轰炸更凶的战事跟着就要来了……
爸爸手拉住我的左手往街上走,他此时的心情如上所说并无二至。他神情平淡,还是少语的爸爸一路没说话。他一般对自己的孩子言语又少,至多一两句,可是,我能感受到他温存慈祥的父爱,就跟一个父亲外表冷冷的,内心充满温情。
在一条岔路口,爸爸对我说:“辰儿,快去上学吧。”
“嗯。”
爸爸说完,看了下我的衣服,就习惯性地为我轻轻拍了拍,好像我衣服上有点灰似的,然后又怜爱地用手摸摸我的头,看来,他很想把我送到学校,仿佛我才六七岁。就叮嘱道:“路上注意车,别着急,等车过了,你才走,明白吗?”说完,就转身走了。然后我就看到爸爸朝江城(南京)汉中南路走去,那里往南的方向是中华门,我知道再往西南走就是电灯公司。而我就往城北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