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每年的五月中旬都是黑龙江这地方“榆钱儿”最丰硕、最肥厚、最娇嫩的时候。那一串串的缀满老榆树的枝头榆钱儿,即使到今天,也让我这把年纪有过经历的人“口水欲滴”。由于在北方榆钱这东西也太过平常,因此在以往文人墨客的眼里无非是“浅薄”和作为“唯谢漫天作雪飞”描写的份儿,总不能受到由衷的赞美。而我,却对榆钱“情有独钟”,听不得对“她”的毁谤之言,因为“她”对我有“救难”之恩!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记得我刚刚8、9岁那年的五月中旬,正是俗称“苦春头子”青黄不接的当口,可以糊口的粮食已经断流了,家家如此,“求救”是不可能的。“昨天”晚上唯一的一顿“跟粒跑”小米稀饭几乎成了“最后的一顿晚餐”,早晨起来再没有可食的东西。不忍心看着妈妈在流泪,索性走出家门,心想也许玩儿起来会减少些许饥肠辘辘!走到村头的几棵老榆树前,头顶上大约一、二百只“老鸹”在空中叫着、盘旋着。有几个干瘦的同龄伙伴有气无力地像是对着老鸹唱着童谣“老鸹老鸹你打场,过年给你二斗粮”!我不高兴地走过去,对着“满囤子”打了一拳说,你不饿呀,还给它二斗粮,你早晨吃饭了吗?他说昨天家里就没吃的了,昨晚我妈烧点水放了两把榆树叶加点盐将就了一顿。他的话提醒了我,抬头看了一眼老榆树,只有树尖上还有些许很肥厚的榆钱!我顾不上本来“恐高”的症状,光着脚爬上离地面大约有五、六米高的树杈上,身体倚着稍粗一点的树杈,两眼往上,不敢往下看,对着“香艳欲滴”的肥嫩榆钱尽情地撸了起来,并不时地塞满嘴里。那“香甜劲儿”至今也没有更好的语言形容。在树上美美地、饱饱地“大吃”了一顿,又把上衣和裤子的四个兜子全部装得满满的、实实的,心满意足并小心翼翼地滑下树来。小朋友们馋馋地看着我。我打小就不吝啬,每个人给他们一小把,然后飞快地跑回家。
妈妈的眼泪还在流着,马上爸爸在地里干活该回来吃午饭了,怕是午饭还没着落呢!妈妈是精于过日子的持家能手,全家人都不知道她已经秘藏了多久的一个面袋底的面粉,大约总有3、4斤吧!不忍心的擓出一小碗,正要加水和面,正赶上我喊着,妈,有吃的了!说着把四个衣兜里的榆钱全掏了出来,那是很大的一堆!妈妈看着,既欣喜又心疼的眼泪更加流的猛烈起来,但嘴角却挂着一丝苦笑,然后在我的脸上拧了一把,没有语言!然后把擓出的面粉又重放进面袋里一些,把锅里放了很少一点豆油、葱花和花椒、盐等调料,添上水烧开了,把面粉搅在了锅里,又把洗净的一部分榆钱放进锅里搅开锅盛到了盆子里。
爸爸回来了,哥哥、姐姐也放学回来了,吃着香甜的榆钱面糊糊,爸爸问,哪来的这些榆钱!妈妈像是很骄傲地告诉说,“孝儿弄回来的”!我躺在炕上假装睡着了,妈妈叫我吃饭,我说,我已经不饿了,吃了一肚子的榆钱呢!其实,我何尝不饿,只是想让爸、妈他们多吃点!妈妈知道我的心思,悄悄和我说,也好,妈给你留着呢!
我知道公社镇子的城壕有一圈的大榆树,榆钱一定会很多。到下晌的时候,我说出去玩儿,便“偷”拿了家里的一个小布袋,一溜小跑地跑到3公里外的镇上,不顾一切地爬上一棵长有很多榆钱的老榆树,尽情地撸着肥嫩的榆钱。可能是我的惊动,一群狗狂吠着跑了过来。我怕极了,虽然榆钱已经装满了袋子,但狗还在转着圈地叫着,我不敢下来,只好趴在树上一动不动。隔了一会,可能狗狗们叫的累了,都跑走了。我赶紧滑下树来,半跑着回家,到家时已经“眼攃黑”了。家里全家出动在找我,叫着我的小名。看着我回来了,都松了一口气,爸爸看见我,不容分说地踢了我一脚。妈妈见状顺势打了爸爸一巴掌!并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哭着数落爸爸,“你们吃的东西哪来的不知道吗,没理由的踢我儿子”!顺手把一袋子榆钱全倒在了地上。大家都傻眼了!舅舅也是来帮着找我的,见此情景,对爸爸说,别把这些好东西糟践了,赶紧收起来!舅舅家本来也没吃的,也想蹭一顿吃,招呼妈妈说,姐,回家做饭吧!说着也跟了过来。妈妈沿袭中午的做法,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我还是没有上桌,妈妈拽着我说,喝一碗去,妈给你放了一小勺你爱吃的辣椒油呢!这一碗榆钱面糊糊,是我一生吃过的最香甜的美食。那味道,时至今日没有什么美味可以抵挡!这些年山珍海味吃的不算少,没有可以与之相比的食材!
第二天,公社的救济粮发下来了。这一年的饥荒终于有了缓解••••••!
大约五十余年过去了,我再没有撸过榆钱吃,因为我敬重她,她有大恩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