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栓不老,今年二十五。
老栓每天的工作就是爬上爬下,给高楼外墙刷涂料。最刺激的就是腰里拴着一根粗绳子,悬在半空,晃晃悠悠的荡来荡去。
老栓小时候恐高。十六岁第一次到县城上学,上到教学楼第五层往下看,一阵眩晕恶心,害的他腻歪了好长时间。自此以后,再也不敢往高处走了。命运往往喜欢给人开玩笑。老栓看见书就头疼,辍学后就撵着村里一帮人城市打工,第一份工作就是攀高作业。每天在距离地面地面五六十米的空中出力气。开始有点怕,后来习惯了也一样。老栓想,看来老娘说得对,啥难事也不用怕,挺一下就过去了。说到底,还是生活的逼迫,金钱的诱惑,没钱,什么都别谈,包括媳妇。
登高望远。老栓悬在城市的半空里,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比如可以远眺十几里以外的农田,一个小黑点或者一个小白点,慢慢蠕动,那是农人们在浇水或者收割庄稼。家里爹娘这会也一定在地里给谷子间苗,或是在齐腰深的高粱地拔草。老栓看到这些就想家,只能想,可不能回。爹爹说,吃饱喝足不想家,还等你挣钱回家娶媳妇呢。老婆,多么现实而又遥远啊,老栓想到心里就疼。家里五间大北屋盖得齐齐整整,拖拉机、旋耕机、播种机,凡是庄稼地里的机械咱都有。可村里的女孩子就是看不上,人家要的是城里有单元楼,有小汽车,最好没老人父母。
远处一座KTV霓虹闪烁,俊男靓女进进出出。老栓从来没进过,听说里面的小瓶啤酒特贵,十块钱一瓶,能顶一个小时的工资了,咧着嗓子唱一个小时就是一天的工资。咱咬咬牙能消费起,等到有了对象,咱也请人家姑娘潇洒一次。人生能有几次欢呢!
老栓有时候也欣赏办公楼里的的影影绰绰,那是做官的,咱可惹不起。南北大道旁边的写字楼,大腹便便的老板们颐指气使,一掷千金,都是有钱人,咱可比不起。最让老栓揪心的还是那些来来往往衣着艳丽的姑娘,就是漂亮,会打扮,春天穿夏天衣服,白天穿晚上衣服。老栓就想能娶一个这样的媳妇,就是让自己跳楼卖命也满足了。
远处的风景,应该是高处的风景。老栓想,和自己一样打拼同龄人一定没这种机会欣赏。他们都在地面,干装修、或是开地槽,或是在几百米地下挖煤、挖矿石。想到这里,老栓还是挺自喜,也是自欺欺人偷着乐吧,混的也能说过去。
老栓的日子过的很滋润。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去参加工友们乱七八糟的“课外活动”。最多也是逛一下超市,看看想买却没钱买的东西,过过眼瘾算了。最重要的是,超市里买东西的姑娘个个穿着小西服、白衬衣,齐耳短发,精神水灵的很!趁她们不注意,偷偷瞄几眼。偶尔打个电话,不让爹娘老俩担心,有时候也吹些大话,我在这里好着呢,没准,给你领回去一个城里媳妇。说是说,那个姑娘看上抹涂料的“蜘蛛侠”呢?
这天老栓上夜班。这季节工期赶得紧,老板说了,五天把十五层高的楼涂刷一遍,加班再给二百。老栓白天干,晚上还想干,多挣点钱呗!工友三三两两去喝着小啤酒看广场舞去了。老栓想,吃到肚子里,挣到手里才是自己的,不为孝顺爹娘,就为早点讨个老婆也得干啊。
夏季的夜里到处都汹涌着劲爆的节奏,喝了酒耍酒疯的,唱歌咧浪嗓子的,少男少女因为丁点事赌咒发誓的……在老栓看来都是好像吸着的空气一样稀松,就是闲着没事找事,让他们半空刷刷涂料,体验一下这种无与伦比的感受,这发生的一切都是扯淡。
老栓拿了漆桶、刷子,认真的系上保险绳,从十五楼滑下,一层一层的粉刷。夜晚干活自由妙处,不用白天日头晒,没有熙熙攘攘的吵闹。远处广场舞的抑扬顿挫的步调真解气,老栓的刷漆的快慢也是跟着舞曲时快时慢。
什么声音?老栓好像听见了聒杂声。这种不咸不淡的腔调,老栓听的多了,城里人比农村人吵架次数就多,米粒的小事会吵翻天,那像农村人,忍一下,背背屈、窄窄身,都能过去。老娘说,在外面少管闲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对,是哭声,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哭声。老栓心里一颤。他不能听女人哭,早年娘和别人浇地时拌了几句嘴,回家掉了泪。老栓拿着粪叉找到那人家,逼着他给娘道歉。就是这样,不能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老栓也有男子汉的豪气。
老栓四下张望,三四十米空中往四下看。灯光下,一个壮硕的男人在撕扯一个姑娘的白裙子。这个工地有一条通往一个小区的便路,很偏僻,人走的少,晚上更是。四周没有人,老栓听见那个男人喊,你喊,喊破嗓子也没人。女孩子绝望的呼喊。没人从这里经过。四周静悄悄。
老栓多希望能有人心血来潮从这里经过。老栓不想管,他对城里的女孩子天然反感,城里人,特别是漂亮的姑娘,不是咱村里土包子能碰的。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他踩到一个白裙子姑娘的白凉鞋,女孩子抢白他,看你的脚多脏,姑娘拿白净的手帕擦了又擦白凉鞋,老栓心里那个难受啊,你们怎么一点也不顾别人的感受。
老娘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论老栓怎么对城里的姑娘反感,现在不是他做思想斗争的时候。近在咫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就要被糟蹋,要是老栓没有一点动作,后果绝对是一个悲剧。
老栓先扔下漆桶,马上大喊,不要,这里有人。
那个壮汉不动了,抬起头,看见了悬在十三层楼上的老栓。哈哈,他似乎在挑衅,臭打工的,下来啊。有种下来。你就在上边看吧。
老栓的血液沸腾了,老实人就怕激!就是现上到楼顶,跑下楼,也至少要三分钟,大概那姑娘的清白也就完结了。
壮汉继续狞笑着。
老栓见过这种人,欺软怕硬干坏事,平时气冲斗牛,他是天下第一,要是咱舍得一身剐,他就老实了。老栓放开绳子的保险,只是三四秒钟,从十三层的楼顶到了忽地落到地面。老栓的腿一软,感觉热乎乎的,失去了知觉。最后的记忆里,那个壮汉一脸惊愕,扭曲的脸五官错了位,白裙子姑娘是一脸惊恐……
老栓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醒了,四周都是白,墙,窗台,床,被子,杯子,一切的一切都和家里的棉花地颜色一样。有人说话,这小子命大,昏迷了三天三夜,十三层楼高掉下来还没见阎王。多亏了保险绳,就是几处骨折。
栓儿,你怎么从楼上掉了下来,给你说干活小心,怎么就不听?大前天夜里,老栓的爹妈就从百里之外的老家赶来了。娘的哭声让老栓揪心。
那个姑娘呢?那个喊救命的姑娘呢?老栓心里愤愤的,老娘说得对,城里人的事不能管,没过河就拆了桥。管她呢,谁看着一个姑娘身处险境能不挺身而出呢,这是做人的基础底线。
栓儿成了这样,本来媳妇就难找,你要是残了一个胳膊腿,谁还要咱……老栓爹点了汗烟,自言自语。
……
我,我跟他!
多么熟悉的声音,对,不就是那天晚上喊救命的白裙子吗?老栓睁开眼,白裙子,白凉鞋,白净的脸。
女孩子哭成了泪人,你要是醒不过来,俺就给你爹娘当闺女。你能从十几层高的楼上跳下来救俺,就凭这,跟定你了。身后,是一对老年夫妻,颤巍巍拉着闺女。一定是女孩子的父母。
老栓心里想,城里人结婚快,离婚也快。就像这个女孩子,因为自己从楼下跳下帮了她一下,就要和与自己结婚。多么幼稚啊,结婚可是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这么草率,和买东西一样太随便了。
老栓闭上眼,眼前的姑娘确实漂亮。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真是能有这样的好媳妇,……老栓不敢往下想。幸福来得太快了。
……
姑娘二十三岁,在超市做收银员。那天她爸爸过生日,下夜班后想早点回家,就赶了近路,不成想险些遭遇不测。她请了半月假,给老栓喂饭,洗脸,洗手,端屎端尿也不嫌脏。老栓爹娘看在眼里,悄悄走近给老栓说,栓儿啊,我看着那女娃心眼实在,不虚滑,要是人家真有心成咱家,你就不要硬犟了,该说得说,我找你二大爷给你算了一卦,能成!
老栓默想,三十多天了,姑娘俊俏不说,还没城里人的娇气,心细,知道疼人。真能娶上这样的好媳妇,我,老栓想,一定好好待人家。
……三个月过去了,老栓回家了。架着一个拐,一个白裙子、白凉鞋的姑娘扶着他。老栓说,等腿好了,还上高楼抹涂料。那个姑娘说了,无限风光在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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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老栓揪心的还是那些来来往往衣着艳丽的姑娘,就是漂亮,会打扮,春天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