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有个词叫年味儿。又据说年原本是一头怪兽,会吃人。那么,显而易见的是,年味儿带有一些怪味,还有一些血腥味,或者,会有一些惶恐,会有一些焦虑,会有一些---什么什么的吧。
大约腊月十五开始吧,反正这不是精确的数学,或许更早些也未可知,空气中便开始弥漫年的焦虑的味儿。
白领开始在办公室用手机用电脑刷火车票。“买到票没有?”这时候代替“吃饭了没有”成为普遍性问候。办公室里一片哀嚎、惊呼声。这些高素质的人往往还会来一句:“妈的,票又没了”。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此时各位的状态,一点不为过,而且似乎更贴切易懂。
农民工往往拿着电话,在各处来回走动,大声嚷嚷“你说什么啊?什么电话号码可以买票啊?(此时的啊往往发第四声)大声一点,听不清楚,到处都是人。喂,喂,喂?”。如此这般,然后带着被子,半夜十一点开始去火车站售票厅上班当免费保卫。民工敬业,往往三四十个小时不下来。表情呆木,然而眼神平淡,事实是已经司空见惯。
打工的愁票,当老板的愁钱。因为要发年终奖;上游要养着,得给钱;下游得孝敬,也要给钱。然后就是忙着打电话“张总,您看你们公司的那笔款子,腊月二十前能不能打到我们账上,我们腊月二十二要放假了,上个月的工资加上年终奖,是一大笔钱啊。啊,这样啊,张总,您看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我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啊,他妈的,怎么挂了---”。
欠人家钱的,愁人家堵在家门口要;被人家欠钱的,愁人家不还,还得想想何种方式或措辞才不会伤感情。
而有些幸运儿,早些买到票,或者竟然自己有车,开车回来了,又或者其他原因,反正在年前十几天就回到了我们各自的“老家”。于是,我们的老家,只剩下孤老幼儿的荒凉贫瘠的老家,忽然多了很多衣冠楚楚的人,来来往往的路上,忽然多了很多或好或坏的车,问候多了,山村变热闹了,打牌砸钱的人到处都是。K歌喝酒的邀请忽然就来了。各个群各个联络点活动开了。群主开始显示组织能力,老板们开始在群里显示人民币的魅力。
这里聚聚会,那里访访亲,闲时买年货,忙时赌下钱,钱总是越来越少。眼看着一年的辛苦钱沙漏里的沙一般见少,心里不是味,但是脸上得显着“不差钱”的神气。
这是年的焦虑味儿。
到处都在杀鸡,杀猪,宰牛,宰羊,屠狗,剖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到处都会传来这些家畜临死前的哀叫声,声声入耳,扰动菩萨慈悲心。人间为过年而沸腾,六界为过年而伤神。畜生何罪?竟在此时成了最普遍的牺牲。
这,在畜生,是惶恐味儿;在人,是血腥味儿。而且这个血腥味儿,配上屠夫和一众观众脸上的笑容,配上此方消落彼方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络绎不绝的凄惨的哀嚎和聪明些的将死或未死的畜生的眼泪,更是年独特的味道了。
以前,是年吃人,现在是人杀畜生。成批的杀,挨家挨户的杀。年,从来不是慈悲者的道场。而灶神爷和财神爷能位列仙班,实在值得怀疑。
这是年的血腥味儿。
而当空气中开始弥漫或浓或淡的硝烟气味时,年往往就要快来了。
硝烟的味道,是年的独特味道之一。当年,据说,就是这个味道,吓跑了年这个怪兽。那么,硝烟是有功于人类的。是利器,是吉祥物。白天往往是一片巨响或者一片哨鸣或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响的是雷鸣炮,鸣的是冲天炮,这多半是小孩子的游戏;而炸的是鞭子炮,大抵都是办喜事的;而晚上往往是大人表演撒人民币的绝活的时间。只见各式绚丽多姿的烟花冲天而起,此起彼伏,并且每每伴有声声巨响。然后渐渐越来越稠密。喜气冲天,人间一片繁华。却不知阴暗的房子里,小小的窗户下,一双原本无邪而清澈的眼里,此刻充满着艳羡,而心底更是痒得很。此刻渐渐明白:有钱多好啊。
而这个时候,在孩子聚堆玩耍的地方,手里拿着新潮好玩的玩具,或者手上有放不完的烟花或者吃不完的零食的孩子,往往成为孩子王,很有号召力。“谁给我拿着打火机,我就给谁一根彩珠筒”往往流行,结果从者如云,现实价值观开始萌芽。
富人过大年,穷人被年过。千古不易。
年前几天,路上车水马龙,尘土扑面;屋前垃圾遍布,鸡毛乱飞;屋里,欢声笑语,喷香炊烟;有望眼欲穿的老父母,有不敢回家的躲债人;传闻里总是谁在哪里堵了车;谁在哪里被车撞飞;谁在哪里赢了多少钱;谁在外边当老板,赚了几百万;谁在外边搞传销,没钱不敢回;谁在哪里醉了酒;谁在哪里拜大寿。
过年,总是热闹、祥和、喜庆。总是不差钱。
大年初一,开始出门拜访邻居,特别看看别人家除夕夜放完的烟花,心里估算一下花了多少钱。谁到底差不差钱,心底总算有个数了。放得多的,往往主人家在门口热情地叫着:“进来坐下”,然后递根好烟。坐却是一般不坐了,但是却会多聊几句话。放得少的,往往见不到人影,却不知是何故。
“初一崽,初二郎(女婿)”。然后就是开始走亲戚了。
往往一口水不喝,一顿饭不吃,简单说几句话,扔下钱走人。这时间忙得很,哪有时间跟那些老辈人耗着。跟他们时代不同,喜好不同,价值观不同,同他们一起吃喝,一点意思都没有。能躲赶紧躲。一听说客人要走,老人原本因为来客人了而变得光彩明亮的眼睛,立马变回原来的昏暗,干枯的手无力地伸着,想要拉住点什么,但是似乎又有些不敢。
一方面觉着忙,一方面觉着无聊。于是各种赌博场所就旺起来了。甚至起来一些临时性的赌博场所。尤其是各种喜宴面上。饭前小赌,热身,饭后摆开桌子,开始大赌。只见人头乱动,红彤彤的百元大钞满天飞。老人、妇女都加入。放肆、喧嚣而热闹。
赌钱,也是过年的一大特色。赌钱的酸甜苦辣,也是年的特色味道之一。
过年时赌钱的场合太多。你总不能拒绝,拒绝意味着你差钱。过年这个特殊时期,没有谁愿意表明:我差钱。
很多人在外面辛辛苦苦做一年的事,回家这里赌钱,那里赌钱,直到一文不剩。过完年后,借点钱做路费继续外出赚钱。过年前回到家,先把欠的帐还清,然后又开始赌。然后借钱做路费,外出赚钱,如此反复十几年了。
虽然如此,但是过年不说丧气话。豪壮言语有两种:搞活家乡经济。这是一种。第二种是:为家乡的经济发展,贡献了我个人全部的、最大的努力。这话说得跟焦裕禄似的。然后冷过、酸过后,细致想想还真的是这样:他在外面含辛茹苦,省吃俭用,把赚到的钱,全部无偿献给了家乡的人民。
国人爱死撑,过年发挥到最高境界。
死撑着面子!
死撑着肚子!
死撑着眼皮子!这是年的怪味儿。
这是年的怪味儿。
年,依旧是一头怪兽。依旧在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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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这是过年的感受,写得可能有些偏激点。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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