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安上电话,对于我和妻子来说只是高兴,而对于母亲来说,便是十二分的新奇了。母亲别说打电话了,这还是头一回看见电话机呢。
母亲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没念过书,大半辈子待在农村,世面见得不多。住到城里来,是因为要帮我带我那可爱的双胞胎女儿。
母亲内心是不喜欢城里的生活的。特别是不喜欢墙上贴的画,不喜欢花花绿绿的地板,更不喜欢进厕所找不到一点厕所的“感觉”。她说,城里人住的房子就像火柴盒。她尤其不喜欢隔壁邻居一起住着却老死不相往来。有一天,母亲问我:“对面那家人姓啥?怎么不见来往过?”我对她说:“我也不认识呢。”母亲这时候就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和惊讶。
平日里,母亲最喜欢的去处便是阳台。黄昏的时候,她就倚在阳台的一角,朝着家乡的地方呆望。那时候,夕阳照在母亲的脸上和花白的头上,便有了些许凄凉的感觉。
我知道母亲是孤独的。那种孤独来自她对一种生疏生活的无法介入。我尤为理解母亲的孤独,但我又实在不愿从自我构建的幸福生活里失去平衡。这个时候,我发现,每个人在自己与母亲选择时,人性就会显出某种残忍。
我写字台上那部精巧的乳白色电话,不时地鸣响。当然都只有我和妻子的电话,在电话那头出声的人,没有人认识我母亲。我乡下的弟兄们也没有条件给母亲打电话。偶尔,母亲也接电话,但往往是“喂”了一声后,便把电话递到我和妻子的手上。当我与人通话的时候,母亲便呆呆地站在一旁,好奇地看我拿着话筒说话,然后眼里是一片旷远的失落。
有一天,我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待对方挂上电话之后,我把声音提得高高的,对着电话说:“我母亲身体好着呢,谢谢你对我母亲的问候……”这时候,我发现母亲的眼睛亮亮的,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虽然那一瞬间母亲的孤独在我心里更加浓重地弥漫开了,但我分明找到了母亲在期待什么了,就像我能懂得一只在精致的鸟笼里禁闭了许久的鸟在渴求什么一样。
一天上班,同事聊天时说到母亲。我说,我母亲喜欢嗑瓜子,喜欢听川剧,还喜欢说一句口头禅:“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让我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我家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我接过电话一听,便急切地叫道:“妈,你的电话,是找你的电话!”
“真的?!”母亲闻声跑过来,用惊喜而疑惑的眼神望着我,讷讷地竟不敢靠前接。我把听筒塞进母亲手里,一字一顿地说:“妈,找你的,你的电话!”母亲把听筒靠近耳畔,母亲捧着听筒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默默退出房间,走到母亲经常呆呆伫立的阳台上,面对家乡的方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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