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十点，九龙池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缓缓开动了。长长的车厢内只有老司机一人，放眼望去，路边树顶上的路灯齐刷刷地照着下面的水泥地，昏黄的灯光清晰而又模糊地勾出地面上几片落叶的残影。
老司机不敢看车内的反光镜，他怕自己忍不住落泪。他把车灯开到最大，照出路上叶子清晰的茎纹，希望在路上照到行人，或是在不远出的站台上有人在等公交，可他一直在失望，虽然他知道那再正常不过了，这是一个偏僻的小镇。路依然宽阔而空旷，他忍不住向车内的反光镜看去，后面空空的车厢，外面黄晕的灯光投射进来，显得十分凄凉和孤独。老司机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他感到十分的寒冷，伸手把旁边的玻璃窗拉拢，他真的忍不住想哭了。
他开着车转过弯，到了23路公交路线中最长且最直的修宁路，他想快速驶出这段路，好早一点到达终点站，去他的窝棚喝上一口，去去寒意，可是他怎么也快不起来。前方两排照出昏黄灯光的路灯上面，是那白苍苍，饱圆圆的大月亮，它是那么的圆，那么的白，它使老司机感到悲凉和沉迷。他四肢都僵硬了，眼中泛起泪花，他越发伤心，越发孤寂，终于，他哭出声来了。四周都模糊了，车子像往常一样没有一丝异常。月光穿透黄晕的灯光，静静向这位老人袭来，月亮下这位老人的泪珠是那么地浑浊，头发是那么地银亮，如根根白色的鱼骨，那么白且刺中了咽喉。老司机左手熟练而僵硬的握着方向盘，右手手掌擦去那浑浊的泪水。向右方望去，山边的高架铁轨上正缓缓驶过一条长长的火车，黑夜中每节车厢内的光亮显得十分耀眼，在这中秋佳节，那如蛇的火车中有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老司机鼻子酸得十分难受，打了个呵欠，泪水又静静的流淌。他放慢了车速，从靠椅上的外套中取出香烟点上，抽了一大口，但是他被呛到了，无情而且呛得很厉害，他把车子停在路边，一盏路灯下。空旷的路上没有车更没有人，他咳了好久，又启动车子，去别这里更热闹的镇上，他重新将烟塞在嘴里，用牙齿咬着烟嘴。开始，平静地行驶在路上。
他想快点到市区终点站，下班去他那窝棚，喝上几大口，烘烤着炭火，抱着那张全家福细细地端详。现在他急迫了，修宁路尽头转弯处的第八个站台上站着个老头，由于车速太快或是恍惚所致，车子飙出站台二十几米。直到这老头走到前门，老司机才清醒地打开车门，让着老头上来，这老头可比他大十岁左右，头发却没白多少，他拿出公家卡刷了一下，“老人卡”这三个字在这车内第一次响亮的叫出，这也将是这张公交车上最后的声音。老头在司机右边的座位上坐稳后，车子启动了，老司机彻底清醒过来，僵硬开始变得松弛。随着灯光越来越亮，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老司机冰着的心开始暖和起来，他又拿起一支烟，含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他又缓缓放慢了车速。静静观看行人，静静观看某一家人。似乎这是很新奇的事。公交车在地十一个站台腊镇停下。腊镇广场上人们在举行盛大的中秋表演。各色小商贩在叫卖，无数像孙女的孩子在到处奔跑嬉戏，许多大人围在广场舞台周围看表演，着实叫他着迷。站台上站着一行人，老司机同时打开了前后门，老头抓着旁边的扶杆，站起来走下车去，前门却没有一个人上来，自始至终都没讲话的老头下车了，那一行人只是来站台接老头的，老司机静静的看着这一家人，特别是那个小女孩。
老司机掏出火机点燃了那只含在嘴里的烟，将火机扔出了窗外，缓缓驶出腊镇。他突然觉得很热，热得头皮发麻，热得余下的黑发快要变成白丝。又一次一个瘦小的老司机，深夜，中秋节，开着一张没有人的公交车，路上没车，路边没人。似乎全世界在静止，只有他在行驶。又一次，一个瘦小的老司机，想着他的全家福，他的烈酒和火炉。又一次，一个瘦小的老司机，泪水彻底的浑浊，视野彻底的模糊。开着一张瘦小的无人的公交车驶向无边黑夜的终
…………
农历八月十六，清晨八点，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小镇。那个老司机从平安桥高速路入口掉了下去，掉在下面的高速路上，车毁人亡。八月二十，腊镇有人传言，说那晚在平安桥上看见老司机的全家人在平安站台上接他。
我是八月十六，凌晨两点，开车经过这里的，当时车被堵在了那里，有交警在现场。我是下车才看见老司机的，他明显印着泪痕的脸上彰显出无边的宽慰与松弛，和他嘴角放开的那早也被他咬碎的过滤嘴。
我想，根据腊镇传言，老司机应该再也不用整晚抱着全家福来一次一次端详了，更不用每晚用烈酒和火炉来为自己御寒，即使是酷暑或是下个中秋。
自此腊镇上的人为了避讳，将23路公交车改名为32路公交车。依旧如此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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