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拉开夜的帷帐，村里潜入了无边的寂静里，偶尔的几声虫鸣让村子显得空旷和寂寥，小红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屋外风过树林细碎的沙沙声，湛清的月光凉凉地透过窗户斜照进来，颇有点“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朦胧的诗意来。
明天就要走了，要离开这片生养过她的地方，小红的心像是被猫抓过了一般，很不是滋味，怎么也睡不着，睁大着眼睛往黑暗更深处瞧去，陷入更深的虚空之中。她的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妹妹也跟他们在一起。此时，她想爸爸妈妈，也想妹妹，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什么时候突然给个惊喜来看她，一想到以后要与小叔小婶、还有那个喜欢胡搅蛮缠欺负她的佳佳生活在一起，就感觉头皮发麻。小叔对她很好，平时也很关心，暗地里还会塞给她一点零花钱买本子和橡皮，偶尔还能买块糖甜甜嘴巴，但这事若是传到小婶那里，免不得要唠叨的，她脾气躁，说话嗓门大，小叔是上门女婿，多少有些面软，强她不过。自从村里的小学撤了以后，小红就到城里去上学，住在小叔家里，佳佳才上二年级，心眼却不少，总觉得出了危机感，处处与小红争抢，同样买两块一模一样的橡皮，她都会把自己那块在门墩上搓出一堆橡皮沫沫。然后，哭着喊着要与小红换。看电视也是，小红爱看的电视，即便她也爱看，总要把遥控霸占着，得意洋洋地调几个台，待小红自觉地出去了又调过来看。
她是那样留恋村里的时光，可以自由自在的玩闹，也可以随心所欲地穿行在山野树林之间，每个季节，大自然都毫不吝啬地向人展示着它的慷慨。无论是季节里盛开的野花或者野果，玩乐和采摘的过程都充满闲趣。遇着熟透了的野果子，便如获宝，不论是在荆棘丛中，还是高高挂在树上，总能想法子解馋。
小红是山里的孩子，对大山总有着一股割舍不下的情感，她曾经一个人钻进荆棘丛林之间，根本没有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她是那样好奇与山那边的世界，直到爬上村里最高的山。当她坐在山顶那颗老樟树下往远处看的时候，闯进视线里的仍是连绵无垠的山峰、纵横交错，一山一山地延绵开去，一些人家、房屋、河流、道路夹杂其间，星罗棋布，把一座一座的山隔成大大小小的片状。一个人坐在群山之巅，感觉是静谧而又美好，风过耳畔，树林就像是在低语轻唱，阳光极尽柔和，她似乎想躺在大自然的怀抱好好睡上一觉。
“小红——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啊！”尽管小红很小心地在床上翻身，还是被奶奶觉察到了。
“嗯，睡不着。”小红装着迷糊的样子，哼哼唧唧地回答，仿佛很快就要进入梦乡。
“哎——不光你，奶奶也睡不着呢！”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小红，你明天要到城里去生活了，我这老太婆多少有点舍不得啊！”
“奶奶——，你也去啊！家里都没人了，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前天晚上，下暴雨打雷，我缩在被窝里发抖，倒不是多害怕，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檐后积水也没个人出，进进出出也危险。那晚一夜都没睡好，尽做噩梦了，一会是家里房子塌了，一会是你摔着了没人扶，一会是一大群野猪围着咱家乱哄……”
“还是小红最心疼人。”奶奶不由得一把将小红揽进怀里。“奶奶，当然想去城里，老了不由人啊！过阵子再说吧，把余下的粮食收了，家里收拾停当了，我就去。哎——这下你小叔又得添一口负担了，还不知道背地里要受你婶子多少气。好在咱有低保，有个千八百，不算白吃。万一不行，就到村里的敬老院去，清净，能混口饭吃。”
“奶奶，说什么呢！不怕邻居笑话。”
“我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头没低过？只想着能活一天就好好地活。脸面上的事顾不了那么多。”
“哦——奶奶，给我讲个故事、或是唱个歌吧！现在你都很少给我讲故事唱歌了。”小红央求奶奶说。
“什么！我是睁眼瞎，没上过一天学，你现在是文化人，能自己读书识字了，奶奶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哪里能入你眼呀！你给奶奶唱个歌，讲个故事”
“嗯——好。前几天，看了《宝莲灯》的电视，其中有沉香救母的故事，学了几句，我给奶奶唱唱。”
“好！我家小红最聪明了，唱完了再给奶奶讲故事。”
“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个茅草屋。天上有朵云，慢慢散成雾，地上的风在追逐。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一家人在屋里住。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
歌唱完后，奶奶哽咽了，把小红抱的更紧：“小红，你是苦命的人，奶奶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奶奶都懂。”
之后，祖孙俩再没有说一句话，在愈晚愈深的子夜里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还没来得及升起炊烟，小叔、小婶、还有一个司机，驾着大卡车嘟嘟地惊醒了山里寂静的早晨，婶子和奶奶张罗着做早饭，小叔、小红、还有司机就忙开了收拾行李，该腾的腾、该打包的打包、该扔的就扔了。不大的房间，几个人竟收拾了三四个小时，七八袋粮食、一大堆行李、还要高高低低的旧家具，把大卡车塞得满满的，似乎要溢出来似的。搬完后，几个人才汗津津地抹了把汗罢了。
吃完早餐，小叔、小婶与奶奶互相推让劝说了一番，奶奶还是坚持过些时候再去城里住。小叔小婶只好作罢，领着小红一行人下山去了。走到马路上，小红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她不停地回头张望，终于在那棵老樟树下看到奶奶正隐着半个身子也往这边张望！因为距离太远，她看不清，这会儿她又偷偷抹眼泪！
远远地，小婶扯着嗓子在喊：“小红，快点。车都要开了。”
小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此时的太阳正露出红彤彤的脸盘，又大又圆，鲜红鲜红，像是要把什么吞噬掉似的，双腿灌铅般的沉重，想快却快不了，一种负重的感觉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落在一片青黄的叶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