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灵笙,你的信件”
“第88封了”乔灵笙心里默念,接过邮递员一样的眼神,利索的塞进了书包的最底层,像是守卫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其在阴暗的角落里腐烂。
转过潮湿冗长的弄堂,黑色的风夹杂着过量的水分子,扑簌簌的下来。附着在人的睫毛上,灵笙咋了一下也,飞快地抖落一脸的落寞,在暗红色的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半掩的门。
“回来了?”屋里光线很暗,破旧的沙发上一个声音略带疲惫的女人问。
嗯。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回应,乔灵笙放下包,轻车熟路的钻进厨房,万年不变的冷锅冷灶,横了一眼狼藉一片的碟碗碗起衣袖,十指浸入进入冰水里她打了个寒颤,脑子里闪过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件,是不是远方的他也和她一样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围城里。
晚饭一如既往的简单,乔灵笙看着对面沉默颓然的女人,有时会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和陌生感,这还是自己喊十几年的妈吗
“灵笙,今天我去参加他的婚礼了。”略带病态的女人幽幽的开口。
“哦,这样也好”她的喉咙干燥得难受,困难的吞下了米饭淡淡地回应,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她明白她的爸爸将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别人的爸爸。
“你不恨吗?”女人的情绪有些失控,指甲陷入肉里,恶狠狠地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失态,她的声音尖锐在沉寂的屋子里反弹,像破碎的玻璃划过地面般刺耳。
“恨他?还是恨你们”乔灵笙俨然失去耐心,不答反问,像是受到了侵害的刺猬蜷缩起来,冷冷的睥睨一切。
女人的气焰一下子退了下去,低靡不堪,瞬间苍老,。空洞的眼神,越过弄堂不知飘向何处,过了很长时间才自言自语道,我欠你的,我是欠你的,如同梦呓。
习以为常了僵持和冷战,灵笙收拾碗筷后直接回了房,忽然想起书包里的信件,便去沙发上拿,穿过客厅时听见厨房有水声,间或碗筷碰撞的声音,愣了一下驻足了几分钟,才闷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信件,没有急着去看,而是考虑着寄信的人,是谁呢?同学,还是和自己一样无聊的陌生人?亦或是她爸爸,这不可能,灵笙甩开脑子里的混沌,小心展开。
乔:
我知道你肯定在找我,请原谅我不敢见你,我只能像吸血鬼一样活在阴暗里,你还那么年轻阳光,但我却自私的想留你在这片荒芜寂寥的城堡。原谅我的自私吧,写信给你,是我最快乐的事,即使没有回信,一个人自导自演。嘿,丫头,我今天循环往复播放了几遍《Dancetothedeath》,分享给你……
灵笙一口气读完,又摸了一下信封,果然在里面摸到一个音乐播放器,血红色的外壳配着白色耳机,触目惊心的漂亮。居然和自己前几天丟的那个一样。她笑了笑,默念着,《Dancetothedeath》。
跳着舞去死。
木偶的死亡舞步。
灵笙也循环往复的听,爱他的所爱,其实她并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但看信件的内容,暂且称他为“暗影先生”吧,影子是慈悲的,守护一个人,是永生具来的使命,和不可更改的宿命。
灵笙也回信给他,但一封也没寄出去过,因为来信地址是空白的,真不知道邮差是怎么做事的。铺开纸箱,她晦涩深沉的秘密在白纸黑字间静静流淌,唱着安徒生的安魂曲。
暗影:
姑且这么称呼你吧,感谢你的来信,让我们彼此安慰。今天她告诉我他要结婚了,你知道的,我已经不再在乎生命的聚合离散,生活教会我不要相信童话,看似幸福的背后隐藏着虚假。从我10岁那年,第一次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像蛇一样缠绕在我爸身上时,我就知道,这一切的伏笔都是为了今天都是离散。7年,我在无休止的争吵和哭喊中瑟缩,而今我终于能波澜不惊的面对这场摧毁性的地震,超越了恐惧和绝望,这是成熟还是苍老?
凌晨两点半,灵笙把信塞进了信封,封存起来,像一纸没有死亡证明的遗书锁进抽屉。起身倒了杯冰水,和着安眠药一起服下,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寂寞声响。在黑暗中,她爬上了床,闭上眼睛说,晚安,世界。
第二天醒来时,灵笙发现桌上放置着饭菜,居然还是温热的。旁边的一张纸条上写着,我出去了。四下看了看,空荡荡的房子,漆黑的门口像怪兽的巨口似乎要把她吞噬。
草草的扒了几口饭,便背起包出门。灵笙想,是不是只要一个人先离开,才能停止彼此伤害。这么乱想着,一个恍惚便一脚踏空,一滑到底。
她惊呼了一声,感觉到骨骼碎裂的痛感。扶着墙勉强的站起来,发现对面一个裹着黑风衣的男生朝她走来。
“用我扶你吗?”他伸出手,云淡风清的笑意。
灵笙摇了摇头,紧咬着唇,寸步难行的离开,直到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像一个幻觉消失在楼道尽头。
“乔灵笙,醒醒,放学了”
身边的事物轮廓清晰起来,原来是一个梦。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脚髁,麻木酸痛。同学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鸟兽散。
一路上沉默,颓自想着那个男生,恍如隔世的真切感。
“乔灵笙,信”
背后传来邮差不耐烦的声音,想必是喊了多遍自己没听见,接过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第89封,似乎越来越频繁了。睁开眼从指缝间看见一个裹着黑风衣的男生一晃而过。
“等一下”灵笙几乎是下意识的喊到,追了过去。
他只是回头扬了下嘴角,并不理会继续向前走。
灵笙一急,冲了过去,只不过挤进人群就看不见那个身影了。
“你有看见一个瘦高的男生么?黑风衣”他拉着一个同校的女孩问。
“没有,放手啊!神经!”女孩甩了一下手臂,鄙弃的躲开。
“喂,前面那个,让开路,找死啊你。”后面一辆轿车里探出颗肥硕的脑袋,骂咧咧的狂按喇叭。
车擦着灵笙的手臂也而过,,火辣辣的灼热感,她一个踉跄退了几步,有些晕眩。这个世界怎么了,她想,揉了揉发胀的眼眶回家。
踩着稀薄的残阳,她在门口居然看见一个寂寞的黑影,似乎是在等她。
回来了,灵笙。女人半蹲在地上,掐灭了一明一暗的烟火,颤微微的站起来。
嗯。灵笙有一丝诧异,但只是一愣,便走进屋。不同寻常的是,桌上多了一堆药品。
吃饭时间,女人淡淡地开口,“今天我去找工作了。”
“嗯,好”
“那些药,你按时吃。”女人扫了一眼堆积的药物。
“噢”
女人尴尬的一笑,别过去一脸的落寞起身离开。
回到房间,灵笙把那堆药品轻轻地推到了床底下,然后拆信,这成了她的精神寄托,像上瘾一样吸食那些文字里的悲欢。
只不过这封信出奇的简单,里面只有一句话:我这要离开了,但一直陪着你。她百思不得其解,看似极为矛盾的话,但却又清晰明了,这些信陪伴她七年,但现在突然要画上强烈的终止符,像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这样的一个谜,最终会把她困在自己的想象中。
一连几天,灵笙都没有收到信,只不过她会经常在不同场合遇见那个黑风衣的男生,那种熟悉但又陌生的面孔在人海中一秒钟就能认出来。
“你等等”灵笙看见他穿过一条小巷,急忙追了上去了。
男生顿了顿,张张口,似乎在问,你找我什么事。
灵笙一下子清醒,为什么找他呢,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许在潜意识里把他当成那个寄信的神秘人。刚想问他信件的事,但只是一迟疑,那人便在她失神的片刻进了一个酒吧。
灵笙追进去的时候和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撞了个满怀,还抬起头的瞬间她有些晕眩,这女人不就是她妈妈。
回家的路上,她沉默。
“你不该来这种地方”女人首先开口,有责备和疲倦以及无奈。
“我不想,我只是找他。”灵笙指了指五楼的一个窗口,冲他笑了笑。
女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色一阵苍白,当她听见灵笙自言自语道,原来他一直是我的们的邻居时,心里一阵冰凉,拉着灵笙飞快的穿过了小巷。
夜里凌晨时,灵笙起床,打开台灯,写信暗影子,只有短短的几行。
我想你就在我周围,无处不在对不对?我看见她又回到了酒吧,我不想她这样。
很难过。
写完又觉得可笑,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重新写了几个字:带我去看海……
很长一段时间,灵笙都刻意不走那条小巷,像在逃避。她等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是半夜,才听见客厅里传来的拖鞋声。
只不过这天晚上,她半醒半睡间听见两个人的通话声。
“最近她有什么反常行为么”
“没有。她一直都很安静,只不过……安静的让人害怕”
“药物治疗要长期……慢慢来”
“我担心……”
“如果要转院治疗,需要一笔钱,你知道……”
之后是若有若无的轻叹声,像羽毛一样飘进梦里,覆盖在她的命格之上。
灵笙依旧安静的穿梭在校园和家庭中,生活平静的让人发慌,她能每天在楼道,小巷甚至校园里看见那个穿黑风衣的男生。有一次她拦住他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当然了,朋友”他咧嘴一笑,在夕阳下美幻的如同吸血鬼。
“那你是谁?”她握了握手心,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他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便翻墙跳了出去,优美的弧度,惊起一片慌恐不安的飞鸟。
集体逃亡的鸟,湮没在消失的岁月。灵笙想,那些神秘的信会不会就是他寄来的。这个谜团越解越纠结,像九连环一样。想不通索性不想,于是爬上阁楼,打开天窗躺着看夜空。
忽然楼下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声音太小,灵笙没听清,只不过在他闭上眼的时候听见撕扯衣服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声,她坐起身来,轻扣了下木板,下面动静小了许多。手指蜷缩成孤独的符号,听见有泪水碎地的声音。
在灵笙18岁生日的前一天,她收到了最后一封来信,只是此刻她已没有勇气去拆,便把满满的一抽屉信到出来。一封一封,如数家珍。压在最底下的,信封上只有三个字。
别了,乔。
生日当天,乔灵笙在信箱前看见了那个男生蹲在地上,他动了动嘴唇,口型是,再见。
灵笙忽然间觉得要失去了什么,发疯似的朝马路对面冲了过去。
紧急的刹车声,身体撞飞坠地骨骼碎裂的声音,腥热的液体从内部喷薄而出,时间以慢镜头播放的姿势流淌。灵笙像一条寂寞的抛物线,完成最后一次惨痛的飞跃。
她看见背包里的信件散落一地,像死神的传单,是她最后的遗书。动了动唇,她看着逐渐模糊的身影问,你到底是谁?
男生回过头,粲然一笑,乔,我就是你啊,现在我要走了。
风拆开了那一封未来得及看的最后一封信,里面有一张海边的照片,一个女生赤着脚踩在沙上,背对残阳而坐,反面有一行小字。
我本不是一个谜,只存活在你的世界里。
两周后,一个电话打到了乔灵笙的家里,女人接了起来。
“病人情况怎样?还需要转院治疗吗?”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女人挂了电话,麻木空洞的眼神看着从床底翻出来的药品和放在桌上的一沓钱,只是傻傻的笑。
一把火燃尽,桌上的死亡通知书。
乔灵笙,18岁,死因:车祸。经检查有多年的严重抑郁症和重度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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