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是山沟里的乡村教师,桃李满天下,光这座城市里,大至做处长局长的,小到做主任科员的,还有自办公司当老板的,不下几十个。老赵这辈子,很少出山,她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教室里、在讲台上渡过的。办完退休手续,学生们纷纷打电话写信给他,请他到城里修养,老赵心里得到安慰:孩子们有出息,也有情义,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被学生们的热情给冲淡了之后,他终于决定:放松一下自己去呼吸几口山外的空气。没有让孩子们接送,老赵悄然出山了。
前后左右看不完纵横交错的马路上车来车往,东西南北数不过来麦穗状高楼下人来人去。一下车,老赵就感觉自己蓦地掉进了一个沸沸扬扬的世界里。
正环顾四周美景,忽见前面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纷涌的人流里显得步履迟缓而艰难,原来她手里挎着几只笨重的包裹,这时围拢过来几个出租车司机搭话拉活,姑娘擦着脸上的细汗,连连摇头,老赵上前:“来,姑娘,你去哪里?我帮你拎着。”那姑娘一惊,迅速甩身躲开老赵的手,冷冷的说:“不用。”“没什么的出门在外的,谁有困难就帮帮谁呗。”老赵执意地说。那姑娘皱了皱眉头,审视一眼老赵,局促地环视一下四周,匆匆地招呼正在一边“伺机待命”的面的,紧着手脚把几只包裹塞进车门,闪身钻进车厢,透过车窗狠狠地白了一眼老赵,催促司机“快走!”
出租车载着那姑娘扬长而去,老赵站在原地呆呆发愣。旋即一种沮丧的感觉轰然而至。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夹着自己学生们的名片,他要通知他们来接站。
乍不冷地,不知从哪儿钻出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扑通”一声就跪在老赵脚下,伸出两只脏乎乎的小手,可怜巴巴地说:“爷爷,给我点儿钱吧。”老赵怔了一下,俯身一把拽起孩子,急问:“咋回事?”这孩子边坚持着再往下跪,边一只手平身在老赵面前,另一只手则挡着眼睛,像是在哭。
这个孩子一定是和父母走散了。老赵想着,心一酸,眼一热,手一用力,把孩子抱在怀里,这孩子反倒惶恐起来,拼命挣扎。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出现了,一把将孩子从老赵怀里扯过去,冲着老赵叫道:“干啥子?”
“这孩子……”老赵纳闷。
“这孩子需要的是钱,她不要人抱。”
“可这么大点的孩子,给她钱她怎么花?”
“她不会花,那她家大人还不会花吗吗?”
“她一准正是因为跟家人走散了才落得这样的。带她去派出所吧?”老赵再次伸手去抱那孩子。只见中年妇女脸色一凛:“这是我的孩子,你管啥子闲事”“说完把孩子的小手一拽,那孩子掉头冲老赵扮个鬼脸儿乖乖地跟着走了。
这两件事,算是城市给我这山里人的见面礼?老赵的心情已经由沮丧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重。来到一间电话亭一股脑拨通了几个电话,功夫不大几部车子陆续赶来,一个个风光满面的学生果真像接待贵宾一样把老赵包围起来,又簇拥着进了一家老赵原先只能钻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豪华酒店。
“杨子,赵老师来了,对对对,在豪华酒店给老人家接风,对对,现在。”
“李子,赵老师到了,对,好,豪华酒店。”
“陶子,速来豪华酒店,给赵老师接风。”
……
学生们几乎每人一部手提电话,联系联系这个,通知通知那个,不肖两只烟功夫,豪华酒店里就聚了不下三十人,占了满满四大桌。相互见面寒暄间,大家一致发现赵老师面色阴郁,便彼此传递眼色,气氛渐渐凝结在赵老师的缄默里。这场景很容易使人回想起当年叽叽喳喳吵闹的课堂在赵老师的默视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赵老师,您有心事?是不是学生有接待不周的地方?”终于有学生小心翼翼地来到老师跟前耳语。
老赵轻轻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打量遍面前这些他哄过的、抱过的、给做过饭吃、瞧过医生的、穿过鞋系过裤腰带的、打过屁股蛋子的从山里那条小路上——送出来的学生,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想你们问个事儿,这城里头不兴学雷锋?”
学生们面面相觑。
他们也许不晓得赵老师的话何从问起,所以也就只能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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