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社会的大家族中,长期以来都存在着一夫一妻多妾制的陋习。在这种丑陋的制度下,无论是妻是妾,随时都可能成为后宅争斗的牺牲品,不管是多么纯洁善良的女人,为了能在家族里存活下来,都会逐渐扭曲变形。但是,却有一个女人例外,她受尽不公,污蔑和屈辱,却始终坚守良心,寻找真爱,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种制度里存活,并开始反抗不公的命运。”
这是采薇的自白。她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种制度里存活,也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爱的人,守护着,自己爱的人。
采薇,多好听的名字。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采薇》是小雅中的一首,诗中掺杂着抵御外来侵略的爱国热情和饥渴交迫的怨恨情绪,反映了出征战士的疾苦,据说是一位戍边士兵在返乡途中而作。采薇作名,别是一番韵味。采薇,一如月下慢吟的小鹿,一如苑池中的一朵清莲,本该在花样的年华绽放生命的原色:与翠屏午间闲聊、欢快逛街;与张妈妈打点黄家事务,共同守护着黄家;撩起一堆药草,凑近鼻子轻轻一闻,莞尔一笑,倏尔搁在包裹好的三七旁。今日,又有新的发现,有朝一天,造福百姓,该是人生又一大乐事。这,就是采薇梦寐以求的生活,这,本是采薇应该过的生活。时光汤汤,流水年华不再是波澜不惊。情花开,月老牵。少年时候开始的一段爱慕之情,深藏乾笙心窝。采薇犹如迷失方向的小鹿,在命运之门前千百次地乱撞,终于不经意地闯进乾笙的心门。从此,采薇与乾笙,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命运为证,时间做媒。黄采薇,这辈子注定是百家的媳妇,不管是白乾笙还是白乾枫。大家族错综复杂的生活,丝毫不比后宫逊色。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名分是不可更改的,就像后来桂琴死了,采薇,依旧是五姨太,不会晋升为四姨太。初涉白家,采薇,一如刚出生的婴儿,犹如小羊羔般纯洁善良,胸无城府。俗话说得好:好人难做。要想当好人,先得比坏人更狠,方有资格做一个好人。这话真是说得一针见血。倘若不这样,恐怕你今天有幸当了一回好人,说不定明天就身首异处。不是不相信善有善报,只是这报,究竟是何年何日?我等凡夫俗子,真能等到那么的一天?这是人间,真实的人间,我们拥有真实的生活。生活给予我们太多无奈,有时候,我们,真的情非得已。为了适应人间的生存规则,我们,不得不做一些与我心本善相违背的事,尽管我们已经将伤害降到最低点。力不从心,简单四字,如当空烈日下炙烤的灼热,焦渴,难耐。复杂的家族,复杂的关系,连喝的茶也不简单,怎能让简单在白家肆意走动?于是——一向追求简约的采薇怀着一颗简单的心,想过上简单的生活。结果,丈夫不信任了,孩子没了,挚友、父亲离世了。更可悲的是,挚友、父亲的猝然逝世,死因竟一点也不简单!简单,注定是山中人,在假亦真时真亦假的白家,庐山远近高低各不同,怎能奢望识得庐山真面目?一颗心,究竟有多大,才能装得下接二连三的折腾和不胜枚举的陷害?一颗简单的心被追打得无路可逃时,一份深沉的爱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时,甄嬛从清纯少女摇身一变,成为心机满腹的深宫妇人;林品如割舍旧爱,改头换面,以高珊珊高贵的姿势筹划着不为人知的的复仇计划;黄采薇放下情爱,暗中设局,引诱上钩,单纯的外表包含着一颗不简单的心。后来白宅的热闹非凡,采薇可谓做出过巨大的贡献:馥芳院中深夜闹鬼,秋林逐步失宠,碧荷两面三刀的狐狸尾巴现露……转身之间,采薇,原来白家舞台上任人宰割的扯线玩偶,用力挣开身上的细线,披上华丽的外衣,成为白府头等厢客,看尽他人爱恨情仇的情感大戏。采薇曾说过:“二姨太还是原来的二姨太,只是黄采薇不再是原来的黄采薇。”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岁月,还能留住旧时王谢的堂前燕?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万物曾不能以一瞬。花开花落,杨柳又青,一样的物,一样的人,却已回不了当初;倘若不一样了,就彻彻底底地失去了。采薇变了,心依旧,却终究是变了。也许,变得坚强,也许,变得成熟,又也许,变得不再单纯。当然,采薇的努力,成效是可观的:“这一巴掌,是我替桂琴打的。”“你敢打我?”,“啪”地一声,“这一巴掌,是为我的孩子打的!”馥芳正想还手,乾笙及时出手制止,“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打的。”一切怨,一切恨,一切痛,一切苦,瞬间如炊烟袅袅升起,因风而来,也随风而去。三掌齐下,完了。一切画上完满的句号。上一秒,还在为扳倒马馥芳煞费苦心、精心策划;下一秒,恩恩怨怨随着馥芳的傲慢承认而水落石出。支撑采薇走过千沟万壑的不二信念,如今却犹如游魂野鬼,该何去何从?也许,采薇对乾笙的爱,一直都在。爱也好,恨也罢,都是爱的一种表现方式,不爱到极致,何会衍生出浓浓恨意?在爱情的迷宫,再理智,也是徒然。
白乾笙,家庭背景决定了可怜的一生。可怜?何谓可怜?白家二少爷,白家药厂的当家,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妻妾成群,温柔乡柔情似水,理当幸福满溢。可身为白家二少爷,却不是正妻所生。母亲早年去世,大妈心中虽爱他,却不得不防着他。更有甚者,乾枫回来后,大妈为扶立自己的儿子当家,百般刁难,将乾笙逼上梁山。若不是采薇的不离不弃和聪明才智,乾笙可能早被踢出白家药厂。乾笙心里想着的,是身上肩负着白家世代家业的责任,母亲却认为是想独霸白家财产,不想交还乾枫。最可悲的,莫过于此。一心一意为他好,不领情也罢,还得误解连篇,刻薄阻挠,就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啊。究竟还要死心塌地地守着白家家业,众叛亲离,还是乖乖归还,眼不看为净,白家家道中落之日,就是他们跪地认错之时?难,难,难。人生就是一个个问号堆成的句子,一句完了,究竟是代表结束,还是代表开始?我们,在一个个问号面前,苦苦挣扎,却始终难以下手画上。乾笙拼死护白家基业,一如慷慨激昂的水浒英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乾笙的良苦用心和老太太的苦苦相逼相得益彰,将有血有肉、忠肝义胆的乾笙活跃纸上,碰击着我们的心灵,勾起我们内心深处无边无际的怜悯,对老太太的可憎可恨,塑建着乾笙伟大的丰碑。即便最后,白家死的死,散的散,现在的白家,过往的白家,已不可同日而语了。不过,一切事物,皆不可只用结果来衡量。结果的迷雾,只会让我们丧失生活赖以生存的信仰。不要被真真假假的现象迷骗,我们只需记得,这一路,我们踏着厚重的黄土,无悔地向无界的未来走去。乾笙的结局,是芳华掩盖下的百花齐放。一派生机盎然的背后,其实暮春的气息已渐渐逼近。妻妾不约而同地怀孕了,本是喜事一桩,乾笙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之中,不管孩子的母亲在他心中占得分量是多少。对每一位妻妾,乾笙都本着丈夫应尽的责任对待,自问不偏不倚,也许真的有那么一点偏向采薇,可采薇毕竟是乾笙想用一生一世守护的女人,何况白家对采薇是如此尖酸刻薄。可是,乾笙对妻妾的责任感,到头来却空剩一双失落的眼珠在打量着这可爱却可恨的世界。入门已久却从未有怀孕征兆的馥芳忽然怀上孩子,孩子是大爷的;娇妾碧荷同时也怀上了孩子,可谓双喜临门,孩子,是德贵的。虽说都不是挚爱的女人,但她们都是白乾笙明媒正娶的妻妾;而这两位奸夫,却恰恰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一位是亲大哥,另一位则是相伴相随的好兄弟。这就是他的好兄弟和好妻妾。这,也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悲哀。换做任意一个人,能承受得了?何况乾笙还发现,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是为查明真相才继续留在偌大的白家,却不是因为这里有一种穿透冰雪和萧瑟的爱,可以让采薇安然入睡。情场失意,商场落魄,乾笙的苦涩,滴滴下落,蔓延,泛滥,冲垮着我们心灵的防墙。可乾笙,还是原来的白乾笙,守护着,他一生需要守护的一切,不志不渝。
白老太,一个多么令人发指的角色。乾笙虽不为亲生,可乾笙的孝义,难道是凡人却步的天书?就那么不易翻阅?其实,在白老太心里,如清可见底的湖水般清晰。临终前的自白,就是最好的例证:“我何尝不想做个好母亲,我又何尝不知道馥芳和采薇她们受的苦。可是,我在这大宅里生活了快三十年了,看惯了人心险恶、世态炎凉,早已习惯了勾心斗角的生活。我不是不爱乾笙这个孩子,我是不敢,我怕对他太好,结果他却背叛我,毕竟,我已经这把岁数了,我输不起啊。我每天吃斋念佛,就是希望我的罪孽可以少一点。乾笙,原谅为娘的自私,原谅我,原谅我。”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每一个白老太般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后宫、后院,世世代代的是非之地,看似繁华似锦,实则堪比屠场。每一个从这里进去的人,要么三五年练就一副铜头铁臂,要么三五天死于非命。白老太习惯了走在刀尖上的生活,习惯了用恶意的眼神看待每一个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想来也可笑,娶媳妇本为延续香火,大婚后大宅每天好不热闹,勾心斗角,鸡犬不宁、家无宁日,到后来,死的死,走的走,一个子嗣都没能留下。这就是一入后院深似海的生活。当然,要是一夫一妻制,便另当别论。“我不是不爱乾笙这个孩子,我是不敢,我怕对他太好,结果他却背叛我,毕竟,我已经这把岁数了,我输不起啊。”好一个不敢爱,说尽多少人的心声。别说岁月不饶人,输不起,就算正值花样年华的我们,又何尝输得起?我们,都曾爱过,都曾有过青春的跳动,同时,我们也曾折翼受伤。爱一个人,谈何容易?并不在乎,在爱的过程中兀自地耕耘能否得到赏识与回报,在乎的是,终究还是走不进你的心中,难博你信任,更为甚者,我的一腔热情,换你温柔的背叛。在你无声无息地为我送来满满一大盆“惊喜”时,可否想过,过往多少载春秋,我别无二心为你庆祝毕生的心血,更有之时,爱你,比爱自己还多。到头来,过去芳华,只为在自己背后借于你手捅自己一刀。可笑至极,可笑至极。这,就是爱一个人的代价;这,也是不敢爱的渊源所在。永远不要去估计爱一个人的代价,因为——只有亲身经历,方能品出当中滋味——这代价,究竟有多大。爱一个人,犹如在变幻莫测的股票风云场上下赌注。你若看得通透股票的走势,你若甘之若饴为他人作衣裳,大可放怀赌下你毕生的财富,毕生的拥有。人尽皆知,股票是高风险与高收益同在,毫厘之差,随时可能一贫如洗、一命呜呼。你,真的不假思索地下这赌注?你,真的愿意为这赌注倾尽所有?
馥芳,白家少奶,乾笙的正妻,表面风光十足,实则苦不堪言。夫不爱吾,广纳妾室,这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悲哀;婆婆步步相逼,暗地里耍着不为人知的卑鄙手段,抹杀自己一生为人母的权利,这是作为媳妇的悲哀;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因平日出作孽太多,胎儿难保,这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悲哀。也许,最大的悲哀,就是作为马家的女儿,今生今世,都只是马国安的一步棋子,即便想挣脱,却像被诅咒的公主,始终摆脱不了此生的宿命。也许,馥芳今生最大的错误,是嫁给白乾笙,而不是心仪的,白乾枫。
梅香,乾笙的二姨太,昔日眼睁睁地看着爱子死去,却不能挺身而出保住幼子,这,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悲哀,也是作为母亲最大的无奈。是啊。最无奈的,不是年幼孩子突然驾鹤西游,而是,眼睁睁地看他死去自己却不能出面保护。无能为力也就罢了,有心有力,却掉进尊卑有别的坑里不能动弹。这,也是梅香与馥芳有着血海深仇的源头啊。可是,梅香终究是个爱孩子的人。当她成功地打掉馥芳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却受不了这般刺激。一命抵一命,血债终于血还了,只是,在这无时了的冤冤相报中,一还没出生的幼魂,又被撵回阴曹地府。梅香的孩子被馥芳害死,馥芳的孩子被梅香害死。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总要牵涉到无辜的孩子?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细看白家的繁华与衰败,细品人生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