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与父亲打了个赌,赌那恰好长在空调外机下的笋是会绕行还是以身独撑青穹。我信誓旦旦道:“看过夏衍的《野草》吗?这世界上最大的当属草,那种内在的生命力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力量,这么个外机何足惧也?”父亲侍弄着他的花木说:“不管文章如何,你种过竹吗?”我一时语塞,但嘴上犹自死撑:“竹可是以刚正不阿而著名于世的,绕行绝对是不可能。”父亲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继续侍弄着他的玫瑰花和那几棵据说是生于南海观世音后山的紫竹。
父亲是一个爱花草的人。门前那不是10平方米的“杂草园”中种了十几种花木。那泥还是父亲特意从远郊的农田里挖来的。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那罗汉松极慢地生长着;山楂也疯了似的探出头来;文竹安静的偏于一隅;蝴蝶兰扑闪着翅膀。那长青的常青藤早已翻墙而出,又在外面挂下了一道小小的绿瀑;那粉妹的桃花也已开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树青翠和小巧的青桃;那红枫的叶换了几波,如今青红交加,乱了和谐反有另一种大美;那门前的两缸荷花安静的等着,夏至未至,它们自然地深埋着矜持;那含羞草却是一副土霸王的神色,霸占了过道,一碰又立刻耷拉下来,又显得乖巧可怜。那鲁迅先生写的“惨白色的小花”也在其中。然而就我来说,曼陀罗花不小,叶片也显得很大。所以到现在仍有犹疑。父亲也曾笑着说金庸先生也写过,说着花汁有很强的麻醉作用。然而我始终没有捣碎花未提炼花汁,因为给父亲知道必然是要骂的,所以到现在也还犹疑。你寂寞的入了诗的梅景、经父亲的手后也不甘寂寞,已把头探到窗下,可惜现在没事早就谢了的,若是冬天就另有风情了。开始是黄色,开到最感时也是如半开。不知是否就是那所谓的磬口梅花……
我曾问父亲为什么种下这许多花。父亲笑而不答。我也曾问父亲种了什么,父亲笑而不答,那时的父亲看我的目光很复杂。我至今惊讶人的目光竟可以夹杂这么多感情。我也至今惊讶那笑而不答竟可以蕴下这么多的答案。多到让人不解,踏实到让人心慌。
父亲偶尔也会干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比如去年端午那几天,父亲在小园里洒满了石灰,连叶片上也竟是白粉,我不解于此,便跑去问他,父亲指着花说:“在夏天看雪景很有味道!”我便也恍然大悟。再跑过去看,顿感一种未见之美。而父亲沉默地站在身后看花,看我。当我回过头去和他的目光相交时,他是把我当成他的花,还是把花当成我或兼而有之。
我写到这里,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我在不经意的回头是透过窗户看见的一个背影。一个父亲静默在风中的背影。不知为何,那站在小的可怜的花园中的父亲总给我一种飘渺感,一旦踏入花园,他绝不再是任何人的父亲或任何人的儿子或任何工厂中的普通工人,而是一个跳脱的隐士,就像那红楼中宝玉披猩红斗篷左右一僧一道在雪上行走。然而父亲比他更自如,因为连左右一僧一道都不复存在那负手而立安然自若的沉默自有空灵,外身而存,仿佛随时都可以御风而去,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到花时,他就又被拉回人间。
我觉得,我一定是父亲的一朵花,只要花还开着,父亲就永不灭。只要父亲还在,花就一定会为他而开。
父亲种了多年的花,已是一个优秀的种植者,而我,则是他种的最辛苦而又最不成材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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