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爱你到老

想爱你到老
     /唐徐氏
    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国家处于支离破碎的状态，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触目惊心。每天早上醒来，都会闻到死亡的味道，不管你身处何方，你总是会感觉自己就像一根快要折断的枯草。因为你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你已经可见自己的结局，但却无力挽救自己和家人。你的生命并不是掌握在你的手中，因为你知道，也许下一秒，不知会从哪里飞来一颗子弹直射你的心脏，你就会彻底和这个世界说再见。活着，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爷爷和奶奶在结婚之前是没见过面的，是绝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奶奶说，她和爷爷结婚时，还是那种传统的凤冠霞帔。奶奶来爷爷家时，是坐着四个人抬着的花轿来的。我想奶奶当时一定是最美的新娘，略施胭脂，肯定已经美的惊为天人了。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那个低着头，羞羞答答的少女的脸颊。那绣着一对鸳鸯的盖头下，是她紧张而兴奋的双眼，因为她的丈夫马上就要来了，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幸福还是迷茫。一切都是未知，一切又都因为是未知而显得那么美好。
    奶奶是那种很传统的女人，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被她的母亲教着学做饭做衣服，学着怎么样相夫教子。奶奶到爷爷家来，给爷爷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爷爷曾说，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理的人，但她对自己绝对是真心好的，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奶奶这样的人。
    不久爷爷和奶奶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大大出生了。那时日本人开始侵略中国，在中国很多的村庄建设根据地。其实听爷爷说，日本人并没有像书上说的那么可恶，也没有实行“三光政策”。但他们总是按时向每户征粮，强迫男人们干苦力。奶奶说那些日本鬼子和我们这里的人不一样，他们吃生肉。把鸡的毛拔一拔，在火上燎一燎就吃了，就像野兽一样，家里的鸡鸭鹅狗凡是能吃的动物都被他们捉走了。他们大冬天的在院子里穿着花裤衩冲凉水澡，让人见了忍不住的恶心。
    爷爷和村里的其他男人一起去帮日本干活，有时候运送粮食，有时候打打铁什么的。日本人心眼可坏着呢。听爷爷说，那时有一个人说饿，那个日本军官就让人给他喂了两锅米饭，都喂到嗓子眼了，一张嘴都可以看见米饭。但日本人唯一做的好事就是没有侮辱村子里的妇女，所以村子里也很少有人反抗。
    后来彭德怀领着军队来了，日本人全都像鸟兽一样散了。爷爷说他现在还记得彭德怀当时说的话。当时爷爷站到一大群穿土黄色军装的士兵后面，彭德怀站在一个小土堆上，声音洪亮的对大家说：“乡亲们，都别怕了，我们来了。我们把小日本赶走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们了。我们共产党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爷爷说他当时听的心潮澎湃，所以爷爷决定跟着彭德怀去当兵，可奶奶一直拉着大大跟着爷爷，死活都不让爷爷走，后来军队走了，爷爷也没当成兵。爷爷说这里曾经砍过一些罪大恶极的地主的脑袋，爷爷曾去看过，可是砍得时候还是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但是这条街现在和过去还是一个样子，还是那条充满着灰尘的街道，一辆三轮车经过，周围人的衣服上都可以蒙上两层灰。尘土飞扬的，就算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也看不到对方的脸。所以经常会听到年少的媳妇大声叫着孩子，“死孩子，作死也没个猫大，乱跑什么。”等灰尘终于降下去，小媳妇看到小孩子就趴在不远处的地方看一个老工匠在弄爆米花。
    小孩子总是贪馋的，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长长的黑口袋，仿佛自己已经看到里面 充满了香乎呼、滚烫烫的爆米花了。那一个个玉米粒经过高压的作用，一个个像被吹了气，迅速膨胀起来，也点燃了小孩子好奇与嘴馋的天性。
   “嘭”的一声，黑口袋迅速被填满了一大半。眼尖的他立刻瞅见了不远处的几粒漏网之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还沾着泥土的爆米花就塞进了自己嘴里。小媳妇见状羞红了脸，可能是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爆米花。也可能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孩子这么可怜而心痛。她揪起了自己孩子的耳朵，想要他吐出来，可小孩子的嘴巴咬的紧紧的。等小媳妇抠开他的嘴巴，嘴巴里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爆米花的影子。
    小媳妇大声骂道，“该死的馋鬼，上辈子是要饭的托生的吗，今世到这里来给我丢人现眼。”老头这样的状况见得多了，小孩子嘛，做娘的人不应该这么说孩子。可是他也理解小媳妇的心情，平素的贫穷已经把一个女人的温善压得毫无踪影。
   老人抓了一把爆米花塞到了孩子手中，打着圆场。“你也别怪孩子，孩子哪有不馋的。如今这光景，大家都不好过，也不知明天以及人还能不能坐在一起吃饭。”这话正中小媳妇的心理。她掉了几滴热泪，哽咽着说到“谢谢大爷，好人有好报。”说着拉着孩子走了。老人看着一高一矮渐渐远去的背影，心理一阵心酸。要是这孩子早生或是晚生个几十年，那肯定都是少爷的命啊，可惜啊，可惜啊，如今人活着，都不如畜生了。
   但现在，这条街上，每天熙熙攘攘的都是叫卖的商贩，一点也看不出曾是断头台的样子。当时那些人流的血，即使再怎么鲜艳的像一朵鲜花，现在也是埋在土里，没人会再记起他们当初的模样。
   再后来就是国家最困难的时刻，人们三餐不济，饿死了很多人。记得爷爷曾开玩笑的说，那时候饿的真惨，没东西吃，就把裤腰带勒紧。要不然就喝水，可是就连放个屁，那都是轻飘飘的，有气无力的。奶奶第二和第三个孩子，也就是我的两个姑姑都是在那时饿死的，奶奶为这两个早逝的女儿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那时实行的是“农村人民公社”，大家都是吃大锅饭。我听爷爷讲过，那时的大锅饭很脏，用的都是很脏的的食物，有时在菜里还有羊屎蛋子，有时还会有死老鼠。我问爷爷，那还怎么吃啊？爷爷就说，那没办法啊，那也得吃，要不然就得饿死。果然，在死亡和饥饿的边缘，也就顾不得什么干净不干净了。
   为了改善家里的伙食，奶奶还去挖过树根草根，去河里挖过泥鳅抓过鱼。还会在家里的床下面偷偷种点红薯，然后晒成干，可以吃很久。但红薯是很难消化的，尤其是红薯馒头等凉了，简直比砖头还硬。奶奶的胃病就是那时得的，一疼起来，直吐酸水。奶奶说村里有一个孤寡老婆子半夜里煮青蛙吃，很远的就可以听到青蛙的叫声，后来那个老婆子的脸肿了好几个月，不过还好她还是挺过来了，现在有时回家还可以见到她坐在门口晒太阳。她的牙齿全掉光了，可我经常会见到她在含着一颗冰糖，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也是手舞足蹈的，看上去很幸福的样子。果然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会明白现在安稳的一切都是那么来之不易。
   不管怎么说，爷爷和奶奶终于熬过了那个时期。爷爷常说，没有在那场大浩劫里饿死，是他们祖上前世修的福气。所以现在没到逢年过节，爷爷总要去给坟地的老人烧纸钱。
   后来全国各地都在实行红卫兵。在我们那个村里爷爷是党员，也是红卫兵的头头。我还记得小时候，爷爷经常教我唱“刘少奇偷赶集，走到路上拾到一个西瓜皮，还想吃，还想卖，还想给他媳妇留一半。”不知道这个歌谣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但是就是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这个不涉及政治问题，只是作者一个模糊的记忆。）
   爷爷带着村里其他的红卫兵，天天打压富豪土绅，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一个就是斜楼的爸爸，他爸爸是有名的地主，家里有很多财产，还有三个老婆。后来他爸爸死了，他就把一切都怪罪在爷爷身上。我想也许就是在那时，斜楼就想把我们一家搞散了吧。所以他才会拐走我的婶婶，总是向别人说我们家的坏话，搞得我们家门可罗雀。
   对于这一切，我们不能说谁对谁错，反正有因就有果，谁都逃脱不了命运的年轮。后来爸爸叔叔都结婚了，我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不少活力。奶奶开始全心全意的拉扯我，听奶奶说我是吃她嚼的麻花长大的。我小时候特别能吃，爷爷卖了公鸭，总是要带回好几捆的麻花，否则都不够我吃。所以我现在长得还是那么白白胖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哭。
   我是在奶奶的怀里长大的，奶奶不管去哪里，总要用车子带着我。所以对我来说，奶奶的三轮车就是我的摇篮。大了一点，我成了奶奶的小尾巴，奶奶去哪里，我都要巴巴的跟着去，我就是怕一个不小心，我会找不着奶奶。每个星期三和星期五的晚上，奶奶都要去教堂聚会，为了不让我跟着，奶奶就会给我讲那个大灰狼的故事，她说大灰狼只吃不听话的小孩，所以只要我听话，大灰狼是不会吃我的。小小的我当时对这个故事可是深信不疑的，我一直有乖乖听话，就是怕在我睡着的时候，大灰狼会把我叼走。
   爷爷和奶奶就这么几十年的过来了，有时候他们也会吵架生气。爷爷和奶奶吵架就像两个小孩，他们会彼此不说话，然后奶奶做好了饭就会让我去叫爷爷，奶奶说，“今天多做了一碗饭，你去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吃？”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和好如初。真是可爱至极。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我将来的那个他可以像爷爷对奶奶那般好就好了。两个人吵吵闹闹也是一辈子，虽然吵架，却不伤感情。
   由于大大爸爸叔叔都不在身边，爷爷奶奶七十多岁了，还要下地除草，给树打药，一天清福也没享过。而命运对爷爷奶奶更是不公，后来大大和姑姑相继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奶奶哭的是那么凄惨和绝望。仿佛奶奶的天，从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完全塌陷了。我站在不远处的梨树下，看着被很多人围着的奶奶，我很想上去给奶奶擦擦眼泪，可我害怕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亲人。大大和姑姑去世的时候，我没有掉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比较短，还是本身就是一个冷血的人，反正我就是没有哭。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已经辛苦了大半生的人？伤心过后，爷爷和奶奶还是挺过来了，从那以后我明显的发现，奶奶比以前更依赖我了。
   为了让奶奶开心，我在家的时候，会尽量多干一点活。每次放假回家的时候，我也会带点小吃糕点什么的。虽然我不能做些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我只希望尽我所能让奶奶多点欢乐。奶奶简朴了一辈子，就是没有学会享福，总是闲不住。每年秋季的时候，都要去邻近镇拾麦子，每年都可以捡一两百斤，也够那些小鸡小鸭吃的了。奶奶做的饭很好吃，有浓浓的爱的味道。
从小我的世界里就只有爷爷和奶奶，所以爷爷和奶奶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有一次，做梦梦见奶奶去世了，泪水打湿了枕巾，原来不用真的发生，只要想想就会觉得可怕。
   现在对奶奶来说，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过年的时候了，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我们才会回家。每次回家我都觉得奶奶越发显得老了，尤其是头发，简直白的像雪。脸上也是沟壑纵横，也渐渐没有我高了。奶奶常说，“命比纸薄，不知哪一天，自己就不行了。”
   上一次回家过年，奶奶对我说，“我在街上卖柿子，忽然看到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圆圆的脸，差不多的个头，可她不会叫我奶奶。平时看电视吧，看着电视里的人，看着看着，就变成了你的模样。我就想啊，我的好孙女怎么在电视上呢？”“今年夏天啊，又犯病了，去医院挂吊水，突然就晕了过去。那个大夫啊，就让你爷爷把我拖走，说是不能让我死在医院里。我心里啊就想，这次会嘟（我的乳名）是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可谁知我又醒过来了。平常吧也不怎么想你们，就是一有病，就害怕，一口气上不来，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要等着看到你结婚生小孩子了，我才能放心啊。”
   听到这些话，当时我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了。只觉得眼眶发酸发热，等我再次用手去摸脸时，摸到的全是水渍。这些年，在外飘得够久了，早就练就了一颗冷漠坚硬的心。我的善心也渐渐没有了，就像在地铁上，以前我还会同情他们，给他们10多块，现在我都是当做没看见。我感觉自己离人这个字的含义越来越远了，我觉得自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摊行走的烂肉。我的思想也许早就被冻结了，我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在流眼泪了。看够了虚伪，就总以为一切都是虚伪的。
   可是听了奶奶的话，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无可救药，我还是一个有心的人。奶奶用她的真情，打动了我早已死去的灵魂，让我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一丝美好。就算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但还有奶奶对我的爱是真的。我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可是奶奶现在在家，也没个亲人在身边，平常吃饭洗衣什么的，都是自己动手，真是好可怜。我们这些子女都没尽到该尽的责任，我们都应该感到羞愧。
    人生最遗憾的事便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以后我会尽可能的回家看望奶奶，不知道哪一次回家，就再也没有人为我而等待了。如果爷爷奶奶走了，那便带走了我人生中最珍贵的人，那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对我这般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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