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这个绰号的时候,齐佑怒不可遏。他以个人名义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直截了当质问在场的人,是谁先将这个绰号编造出来的。下属们一番面面相觑之后,有的拨弄起了手指,有的仰望起了天花板——他们已经习惯了明哲保身。全场沉默良久之后,齐佑突然发飙,指着他看不顺眼很久的一个员工的鼻子大骂:“XXX,就是你吧,早知道你也看我不爽了。恭喜你,明天开始你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XXX憋屈地低着头,眼泪也不敢流一滴。他知道此时展现的懦弱只会激起“章鱼经理”的残忍。他可不希望自己像一只贝壳,被对方的吸盘大力拉开,碾碎,用硬颚撕咬着吃完。第二天,他就自觉递上了辞职申请书。之后,齐佑听到公司里的人相传XXX后续的事,有的人说他出家了,有的人说他自杀未果,还有的人说他发了疯.......但是齐佑对此不甚关心,说实话,他宁愿关心一只看好股票的势头。
不过,眼下齐佑连关心涨停股票的心思也没有,他在等待那个身材火辣的女友的到来。
他瞥了一眼劳力士手表的时间,指针停在2:26,如果没有意外,四分钟后女友就会翩翩而至。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立领之后,齐佑从酒柜轻轻托出一瓶拉菲,优雅地开启之后,斟满了两个空空如也的酒杯,放置茶几。
“叮咚!”门铃响得恰是时候,2:30分,齐佑很享受这种整点的愉悦感。大步过去开门之后(甚至都不用确定猫眼),他看到女友正抚着红唇摆弄着性感姿势。这是一周最心潮澎湃的时刻,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解放的普罗米修斯。”
如果普罗米修斯真的盗取过天火,此时它应该熊熊燃烧在齐佑的胸口。
一反绅士之态将对方推至墙角之后,齐佑自下而上的亲吻着对方的颈部,双手也不停地摩挲对方的手臂。他知晓,对于客户也好女人也罢,俘获对方最好的方式乃是“温水煮青蛙。”打个比方,对于那些富得流油的客户来说,因购买证券而产生哪怕一点点利润的回报,都会使其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沼之中。善用这个心理,齐佑为公司融了一笔又一笔的巨资。而对于女人,齐佑也是深谙其道:绝不能一上来就亲吻嘴唇,刺激对方的快感应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齐佑将对方的下巴轻轻含住,两唇相贴仅差一步。他手心握满了汗,这是极度兴奋的表象。狙击手已锁定目标,子弹即将出膛。
“啊!章鱼!”女友嘶厉一声。
“章鱼?”齐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章鱼在这个情境是何种含义呢?自己并没有养章鱼,最近也绝对没有吃过类似章鱼烧的食物,难道是讽刺自己接吻的方式像章鱼?”齐佑心中不断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此时,只见女友捂嘴蜷缩在地,眼神理充斥着恐惧。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齐佑认为必须开口弄清楚此时的状况。
然而,他发现了一个世界末日般的灾难——自己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声带就像被什么人锁进了又沉又破的铁箱,一铲一铲埋进了深土。他当然不会屈服于这个荒谬的事实,卯足全身的劲试着挤出几个字。可惜,随之喷涌而出的并不是其物,而是一团黑乎乎溢着酸臭的墨汁。
眼前的女人被墨汁淋了个底朝天,从头至脚趾,无一幸免。她发出一声比刚才尖锐三倍的嘶叫之后,提着高跟鞋落荒而逃。
齐佑本能地伸出手阻止女友的离去,然而他发现了一个比失声和喷墨汁更可怖的事情——自己伸出的不是人类之手,而是两只粗细不一的触手!他显然是被刚才发生的一切彻底粉碎了内心,倒在地上开始无力地扭动,抽搐。
“那么,我恐怕真的变成一只四爪章鱼了。”在被迫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真相之后,齐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还是有必要亲眼确认我变之章鱼的程度。”
他思索着如何用章鱼的身体找到最近的落地镜。很快他找到了方法:两只触手支撑地面,另外两只往前甩至落地,如此循环往复即可。
在即将艰难抵达镜子的时候,齐佑身体软了下来,眼帘也不自觉合拢。“如果我发现自己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只章鱼之后,我往后的生活该如何继续呢?家人和朋友又该如何接受我?”
深呼吸一番之后,齐佑缓缓睁开双眼,全身细胞也逐渐放松下来。“也罢,章鱼自有章鱼的活法。”
挪到镜子面前之后,齐佑鼓起勇气定晴一看——自己依然还是那个生龙活虎的人类。他咆哮一声,回声如期而至。然后他开始逐一检查自己的器官,当然,也包括“那儿”。发现可以正常勃起之后(依靠幻想女友滚烫的胴体),他长舒一口气。
“那么,刚才的事是一场可笑的梦还是一次妄想症?”齐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忐忑不安地走回客厅。
残酷的真相摆在面前:一滩墨汁还残留在墙面和地板,酸臭味也久散不去。
齐佑感到一阵恶心,踉踉跄跄跑到洗手间,让翻滚的胃肆意推出呕吐物。呕吐完毕之后,他费了吃奶的劲去清理墨汁,但是其中最固执的一部分已经浸入地板和地毯。
瘫坐在沙发之后,齐佑感到口干舌燥,把着茶几上的一杯拉菲痛饮而下。在酒精的浸淫下,晕眩感席卷而来,仿佛将齐佑狠狠甩入了一个伸手不见十指的迷宫。他一边绝望地摸索着迷宫的出口,一边思考着自身蜕变成章鱼的原因。在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两件事同样都是死路一条。
“叮咚!”门铃声再一次响起,齐佑被抽回了现实。“会是谁呢?应该不是她。没有一个女孩会在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其实是个章鱼之后,还回头投怀送抱的。”揣着满是纳闷的心情,齐佑虚弱地走至门后。这一次,他警觉地看了看猫眼。
如他所料,不是女友。是一个眼睛细长的男青年,脸颊呈“V”字型,让人怀疑是不是曾经做过削骨。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服,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裹着衣装的狐狸。
齐佑迅速检索了一遍大脑,确认自己着实不认识此人,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我问过您的邻居了,是齐先生吧?您大概不认识我,不过这不打紧,我是来帮您排忧解难的。所以劳烦您开个门呗?”男青年用谦卑的语调回话。
“此人不仅知道我的姓名住址,还知道我陷于某种‘烦恼'之中?也罢,眼下只有开门询问才能弄个明白了。哪怕这个人不是什么善类,从体形来看,动起粗来对方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一番斟酌之后,齐佑徐徐开了门。
狐狸脸男子微微一鞠躬表示感谢,脱下鞋子并整齐放在鞋架,随即侧身绕过齐佑,赤脚径直走向客厅。
“喂喂,我说你这个人......”“齐先生是一个人住吗?”男子打断了齐佑的话,紧捂着鼻子,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异味。“这不关你的事。你到底是谁?怎么找到我的?又为什么来找我?”齐佑皱起了眉头。
“问题有点多啊,齐先生。如果不着急的话,请允许我一一解答。”男子左手插着口袋,右手抚着下巴,眼睛盯着一张精美的海报,内容是关于X战警的。“我叫英座,31岁,自由职业者,如果您要理解为无业游民也未尝不可。老家是南昌的,两年前来的杭州。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不伦之恋,此事恐怕只能点到为止。不过,从您的眼神看的出,您对我刚才说的这些也并不关心吧?OK,我说些您一定会在意的事吧,我和您一样,也是变形人。”
“变形人?恐怕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齐佑心虚地撒了谎。“难不成此人知道我可以变成章鱼的事?”
“呵呵,不用隐瞒啦,那滩东西出卖了您。”英座指着地毯上的墨汁说道。“别看我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学学的好歹也是生物专业。章鱼也好乌贼也罢,它们墨所喷汁的气味我早就烂熟于心,而这明明就是胃酸混合一点胆汁的味嘛!”
齐佑听罢无言以对,等着对方说下文。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能找到您。答案极其通俗易懂,蝙蝠通过超声波定位同伴,蚂蚁通过触角进行交流,我们变形人自然也有着自己寻找同类的办法。您也许无法相信,我能找到您,是通过类似一种心灵感应的方式。经过府上的时候,身体无端震颤了一下,我就明白‘哦,我有一位同伴就在这儿!’我这样说,齐先生可以想象吗?”英座瞟见茶几上一杯斟满的红酒,轻舔嘴唇。
齐佑将信将疑地看着英座:“大概可以吧。那么为何我不能感应到作为变形人的你的存在呢?”
“您才刚刚觉醒,我知道您一定喜欢觉醒这个词......”英座下意识地回看了下X战警的海报。“虽然,呃,我认为这是一种蜕变。对于刚刚学会走路的人,您怎么能要求他会飚车呢?”
齐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方误以为这是默许自己可以品尝红酒的意思,于是潇洒地举起酒杯,啜了一口。
“啊,莫非是82年的拉菲?这缓缓入喉的口感,简直让我想起当年在斯里兰卡度假,看着沙滩上火辣的姑娘扭动着臀部,满心都是夏天降临的滋味。”看着对方自我陶醉的模样,齐佑攥紧了拳头,但是很快又松开了。
“抱歉,失态了。刚才说到哪儿啦?我为什么会来找您是吧。这个......说实话有点难以启齿啊。如果我说我是来和您交个朋友的,您能相信吗?皮囊之下,藏着一个‘异物’,但是我们得掖着捂着,然后每天假装活得若无其事,这种窘态想来也是颇为寂寞的吧。哪怕有一个可以理解并倾诉的人也好,如果有这个荣幸,我希望齐先生可以成为那个人。”英座将另一只酒杯递给齐佑,兀自碰杯喝下第二口。
齐佑放下酒杯,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姑且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好了,但是我是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和一个突然闯入我家,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喝我的酒的不速之客交朋友的。”英座无奈地耸起肩膀:“那么,您还有别的疑问吗?”
齐佑逐步走近英座,用一种近乎威胁的口气质问:“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怎么让我变回普通人。”
一直停驻在英座脸上的微笑开始扭曲,质变成妖魅的邪笑:“知道啊,杀了另一个变形人。”
齐佑倒吸一口气,后退了两步,本能地寻找手边的锐物。英座赶忙收起邪笑:“哎呀,齐先生,您不用害怕。好吧,既然我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就由我亲自关上吧。半年前,有一位可以蜕变成犀牛的前辈过来拜访我,今天我和您说的话,几乎都是当时前辈告诉我的。他还有一位变形人朋友,同时也是他的合伙人。两人在一次生意活动中发生了争执,前辈失手将对方割了喉。前辈当然惊惶失措得不行,除了杀人的恐惧之外,他还深深担忧自己将在大众面前暴露自己是一只犀牛。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他居然再也没有变成过犀牛。现在他在国外隐姓埋名地活着,用不太客气的话说,是的,依旧逍遥法外。但是他人不坏,这半年他也给我很多淳淳教诲。”
齐佑抓起一个尖锐的纪念碑,依旧警惕地看着对方。
英座伸手示意对方放下之物:“我这个体格怎么可能杀害齐先生呢?哪怕真的由于我的阴谋诡计,使您一命呜呼,我也没有足够的财力人力让我像前辈那样在国外逍遥法外。此外,我想和您交朋友还有一个原因。我的姐姐是研究超人类现象的基因专家,半年来一直试图将我的身体恢复常人之躯。可惜,我一个变形人的样本,能够提供的资料实在有限,不知道齐先生可不可以助我姐姐一臂之力呢?毕竟,帮助她就是帮助您自己哟。”
齐佑此时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他知道出于理智应该拒绝,但是他又清楚自己全然无路可退。“只身是无法走出迷宫的,眼下只有借助他人的力量。”
“好吧,哪天为我引见一下你姐姐吧。”齐佑放软了口气说道。
“就明天下午两点吧,XX街拐角第二家咖啡馆。可以?”
齐佑放下纪念碑,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早点休息吧,齐先生,您的脸色像是吃了发了芽的土豆。”英座再次鞠躬,转身穿鞋离开,礼貌地关上了门。
齐佑站在原地发了五分钟的呆,将剩下的红酒一扫而尽之后,躺在床上听了两小时张国荣的CD。然而,哥哥的声音始终只能徘徊在齐佑的耳外——他的脑子里塞满着狐狸脸男子所说的每一个字,哪里还容得下其它。
酒精烧头之后,睡意还是找上门来了。齐佑沉沉睡去。
整理完衣服,简单打扫完屋子之后,齐佑发现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十五。作为一位职场精英,迟到可是一件会遭人诟病的行为。确认完今天的着装大方得体之后,齐佑驱车前往咖啡馆。
齐佑进入咖啡馆左右寻找英座,一分钟后,看到他正坐在咖啡馆窗边的一个位置玩着手机,依然穿着一身明显大一号的西装,旁边还有一位端庄的女人,年龄应该在35岁上下。齐佑客套打了招呼坐下,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把单子合上的瞬间,他迅速打量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脸上铺着一层红粉,口红抹得恰到好处,颈间挂着一条精致的银质项链,仔细一看的话,还是可以发现眼角潜伏的鱼尾纹。根据自己评判妇女的标准,她算是其中有品位的。
“齐先生,介绍下,这是我的姐姐英婕。”英座搭过身旁女人的肩膀说道。
英婕用右手臂的肘部推开英座,朝齐佑略带尴尬地微微一笑。齐佑迅速报以一笑。他对自己的笑容极有自信,尤其是谈客户的时候,这个笑往往就是谈成合同的绝妙开局。
“那么,您和我弟弟一样,都是‘变形人’?”
对方如此开门见山的问题让齐佑一时慌了手脚。这是情有可原的,他一般谈生意的时候,双方都会先相互寒暄几句,哪怕只是吐槽窗外的天气。
“是......是的。莫非,英女士也......?”
“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啜了一口美式咖啡之后,英婕不冷不淡地回答。
“哦”了一声之后,齐佑发现自己双手都是汗,抽了一张餐巾纸一边擦拭一边心想:“这个女人绝不是个简单人物。谈项目合作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有失去过主动权,这一次也不能例外。”
“英女士,您知道我为何我会变成变形人吗?”
“大概是出于某种‘诅咒’吧。虽然作为一位科学研究人员,我十分不想用这个词,但是除了这个解释,再也找不到其他合理的可能性。”英婕往咖啡加入半勺白糖,均匀搅拌。
齐佑感到后背一凉,手中的餐巾纸已经湿成一团。
“不知道齐先生有没有仇家之类的呢?据我所知,这世上确实有着对我恨之入骨的人的存在。”一旁的英座插入了对话。
“有......” 齐佑垂下眼睛,表示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您讲讲我的故事。”英座扯了扯领带,忽作严肃地说道。
齐佑点了点头。英婕却不知怎么的,翻了个白眼。
“我之前和您提过,我曾经有过一段不伦的恋爱。简洁明了地说,我勾搭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暂且叫她Y吧。细节我也不想过度阐述,但是我们是真真正正地相爱了。最后,当然,纸是保不住火的,Y可怜的丈夫找上门来,将我打得鼻青脸肿。打完还不解气,一件一件砸我家里的东西。‘你抢我的东西,我就粉碎你的东西!’那个男人当时是这么说的。我看着他毁灭世界,却只能像一只胆小怕事的狐狸蜷缩在墙角。Y闻讯赶来,二话不说给了她丈夫一个耳光,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我身边,拥抱我,亲吻我。那个男人接受不了眼前的画面,冲进我家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威胁我们立马分开彼此。他越威胁,Y就抱我越紧,吻我越深。发现自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站在那儿之后,他挥刀向我们砍去。”
齐佑按住哆嗦的腿:“后来呢?”
“我本能地后退,Y本能地往前靠去。一声尖叫之后,Y的半个乳房被切了下来。她倒在我怀里,不停痛苦地呻吟。她的丈夫这才发现自己种下了多么严重的恶果,转身像只狗一样地逃走了。我摁住她喷血的伤口,报了警。很快那个男人就被抓住了,并冠以杀人未遂的罪名,现在正关在某个监狱吃着牢饭呢。”英座越讲情绪越激动,眼眶也冒出了泪花。“之后我离开了Y,无论如何,这是一段饱受非议的爱情。而且说实话,我也没有勇气和一个只有一个乳房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我简直不是人,对吧?呵呵,我也知道,所以半年前的某一天,我躺在浴缸里,闭目反思‘我这种人,活得和一只禽兽有什么区别呢?'当我爬出浴缸对着镜子擦干身体的时候。我惊恐地发现,我成了一只狐狸,不是那种形而上的,是那种无论从毛发眼神气味看都是的,狐狸。我想尖叫,可是我发不出声音。更严谨的说法是,我发出了,却是那种‘呜呜’的声音,这大概就是狐狸的叫声吧。”英座长叹一口气,表明自己的故事说完了。
齐佑推远喝完的焦糖玛奇朵,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曾经有个部下,叫做王若勇。一个很精明能干的小伙子,未来迟早可以顶替我的位置。但是有一次我派他出去谈一个大客户,谈崩了,让我们公司失去了本可以到手几十万的资金。当我质问他的时候,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不会为了几张纸头和一个老态龙钟的富婆睡的。’我无法容忍一个辜负我信任的失败者,找任何的借口为自己开脱,因此我在几十个人面前对他破口大骂。正是从那以后,我们都对对方嫉恨不已。后来的某一天,我无意间听到有人用‘章鱼经理’称呼我。如果有一个‘十大公司最不能容忍的事’,‘给自己的领导取绰号’一定榜上有名。我咬牙切齿地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必然,没有人敢承认自己是始作俑者。我盯着王若勇的眼睛,他没有逃避我的目光。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那种犯了错误也不会考虑闪躲的人。也许真的是‘冲动是魔鬼’吧,我当时一上头劝他立马走人。他果然是铮铮铁骨,第二天就递了辞职信。我承认对于这个举动我有点后悔,但是在我看来,公司没有人是不可代替的——哪怕走的是我,转身也会有另一个经理填上。过了半个月,要不是他给我发了一条威胁的短信‘齐佑,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我笑了笑删除短信,然后不假思索地将其拉入黑名单。我是不会让一个不名一文的路人影响我的人生的。”
“我相信此事不是就这么结束了。”英婕一针见血地说。
“呃,被你言中。”齐佑用左手捂着脑袋,他感觉像是被某人用针狠狠扎着头皮,这是触及不愿面对的回忆表现出的征兆。“上个月一次员工聚会,一个和王若勇交情不错的同事,醉醺醺地和我说‘经理您知道吗,王若勇家里有一个得了癌症的女儿。他的太太辞去了工作倾力照顾女儿,全家的经济支柱全部在若勇一个人的肩上。失去工作的那几天,他和太太吵得不可开交,因为对方愤然地骂他是窝囊废。后来因为实在无法拿出癌症治疗需要的巨额数目,夫妻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被死神带走。她的太太发了疯,被关进精神病院,而若勇本人,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我将超脱于这个世界,而后复仇’。之后就人间蒸发般地消失了。’聚会结束后我回到家中,越想越害怕,恐惧就像一朵食人花将我一口吞下,咀嚼,最终慢慢消化。所以当昨天我发现自己变成章鱼的那一刻,似乎听到王若勇在对我耳语‘齐佑,这就是你的报应。’”齐佑双手抓着太阳穴,痛苦地看着桌面。
之后三人陷入了泥潭般的沉默。七分钟后,英婕成为第一个爬出泥潭的人:“齐先生,我想帮助您,同时也帮助我的弟弟。所以正式向你发出邀请,请允许我对您进行人体实验。”
“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这是您的自由。但是,作为普通人的我,已经深深感觉到活着的艰辛与残酷了。而不知何时会变成章鱼的您,又该如何挺着胸膛面对无数未知凶险的下一秒呢?”英婕后靠的身体突然前倾,齐佑感觉眼前的气压都发生了变化。
“我知道了,我愿意协助您。”
“太好了!”英婕一边微笑,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叠纸头——应该是某种协议。“我讨厌拖泥带水,不如实验就放在今天吧?况且我也知道齐先生的性格,不喜欢和时间讨价还价。”
看着对方表面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齐佑才发觉自己从谈判中的“猎人”彻底沦为了“猎物。”
“我这就签。”
一旁的英座又露出了让人不舒服的邪笑,但是很快收住了。
“协议上有一条:我必须蒙着眼睛进入实验室?”“我所在的超人类基因团队,是政府秘密组织的。所以,无可置疑的,我们的实验基地的场所和外观是机密中的机密。这点还恳请齐先生谅解。”
“嗯”了一声之后,齐佑迟疑地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别无他选。
三个人走出咖啡馆,英座和齐佑握手示意离开:“那么,齐先生就跟着我的姐姐吧,我先告辞了。”
齐佑看着远去的这个男人的背影,一想到他也和自己有种类似的境遇,自己的心绪就无比芜杂。
“那么,请您上车吧。这是眼罩,我来帮您戴上。”
齐佑戴上眼罩坐上车,满怀好奇地问:“车上难道只有英小姐一个人?不怕我偷看吗?”
“就我一个人。但是我相信您,齐先生,您不是那种会出尔反尔的人。”
齐佑一边摇头,一边感叹这个女人的可怕:居然能在短短一小时内看透自己。
经过了几小时的颠簸,齐佑迷迷糊糊发现车子关闭了引擎。“我们到了,齐先生。”
英婕将齐佑扶下车,用一个三十岁出头女性独有的温柔声音说:“接下来还有一段路需要步行,不介意的话,由我牵着您前行。”说罢便牵起了齐佑的手。这个举动让后者的脸微微一烧。
听到两次密码的开门声之后,齐佑能够感知到自己已经进入一个封闭的环境。不曾闻过的异味和骤降的室温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多亏了英婕在旁边和自己聊着天,他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大约二十五分钟后,英婕告诉齐佑,可以摘下眼罩了。他揉了揉眼睛,迫不及待地扫视周围:一个手术台置于房间中心,头上的灯光直照于上,有两台监视器,还有好多自己不认识的精密仪器。当他转头想和英婕搭话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换上了白大褂。
“请问英小姐的同事们哪去了呢?”“他们马上就到。我想最后确认一次,您确认会配合我的实验吧?”“当然。”听到对方斩钉截铁的问答,英婕突然轻叹一口气。齐佑没有太在意,缓缓地躺上了手术台。
“我要先帮您麻醉,可能有点痛,请务必忍住。”
齐佑闭上双眼,做好了麻醉的准备。当针头扎入皮肤的那一刻,痛觉如同百万大军碾压过境。但是几分钟后,痛觉被无力感替换,并逐渐扩散至齐佑的每个细胞。齐佑感觉自己的软趴趴的身体就像一个海绵,如果有人此时加害自己,恐怕只有坐以待毙。
“你好啊,齐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得齐佑睁开眼睛。“这恐怕是您一生中签下最愚蠢的协议了。”
是英座!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姐姐根本不是什么组织的人,她只是一位独立研究基因突变的科学家。这家实验室是我们姐俩倾家荡产投钱造立的,我在这儿很奇怪吗?”
齐佑羸弱地扭头看着英婕,对方正锁着眉头捂着胸口。
“您已经签了协议,所以我哪怕杀了你,对外也可以宣称是手术失误。”英座抚着手术台,对齐佑露出狰狞的笑。
齐佑试图起身,但是巨大的疲乏感将他死死摁住。
“我和齐先生一样,也是漫威的狂热粉丝。当我变成狐狸的后几天,我甚至以为这是上天赋予我的特殊使命。可是当Y看到我变成一只狐狸时候,那厌恶和恐惧的眼神让我感到心碎。这才是我放弃她的原因!你和我,都是被诅咒、被抛弃的怪物。我想赎罪,我想重新做人!”英座的青筋一根根爆出,他转头看着英婕,后者心领神会,犹豫不决地递给他一把锃锃发亮的手术刀。“原谅我,为了我的重生,您必须牺牲。”
求生的本能在齐佑身体内涌动,似乎有什么力量正蓬勃而出。
“他变成章鱼了!”英婕大吃一惊,瘫坐在地。
齐佑用两个触手缠住英座的手臂,手术刀“咣”得一声掉落下来。
“你不要再挣扎了,章鱼经理!”英座卯足全力对抗。由于齐佑的麻醉之感依然在身,英座渐渐又夺回了优势。齐佑急中生智,从口中喷射出大团墨汁,将对方喷倒在地。英婕一看大事不妙也举着针头冲了过去,被齐佑一个“巴掌”扇撞至监视器上晕厥过去。
齐佑跳下台子,用向出口缓缓逃去。他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熟练运用章鱼的身体了。
就在他全力前爬的时候,另一个锥心的痛感袭来。
一把手术刀刺中了自己的身体,一时间,齐佑全身喷涌着墨汁。他终于明白,原来墨汁就是自己的血液。
英座小心翼翼走向齐佑缓缓倒下的身体,为了以防万一,他残忍地将四只触手也砍断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砍断的每个触手一分为二,在地面上蠕动不止。此情此景让英座吓得脸色发白。
他跌跌撞撞跑出室外,外面阳光晴好,鸟语花香。大喘一口气之后,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那笑声好像一只狐狸。
看来他应该没有察觉到裤脚粘住了一只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