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泡桐树

故乡的泡桐樹

千山萬水終於回到了故鄉，生我養我的地方，一路上我一直揣想着家鄉的模樣。回鄉的季節正是盛夏，應該是泡桐樹枝葉繁茂的時候，空氣裡一定是瀰漫着泡桐樹葉特有的苦香。童年時代，沒有空調和電扇，盛夏時屋裡悶熱，正午時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端著飯碗在泡桐樹下吃飯談天。男人們聚在一起下棋打牌，傳播着十里八村的新鮮事。女人在樹下做針線，東家長西家短。孩子們在樹下捉蟲斗草嘻戲玩耍。我最喜歡的事情是靠着一棵樹，一邊讀書一邊聽他們講故事，這是我的夢中經常出現的童年圖景。現在肯定不會熱鬧了，年輕人都進城了，老人多在空調或風扇的房間裡看電視或打瞌睡。但是，總會有孩子在樹下嬉戲吧，總會有不甘寂寞的上了年紀的女人在樹下嘮家常吧。

當我急切地走進村莊，既沒看到嬉戲的孩子，也沒有看到聊天的老人，甚至見不到雞鴨狗兔的影子，更奇怪的是一棵泡桐樹也沒有看到，那熟悉的桐樹葉的香味沒有了。很多人家都蓋上了漂亮的樓房，但家家房門緊閉，戶戶都被杂草包圍着，我的心裡一陣阵淒涼。好不容易出來了一位老年婦人，愣愣的看了我半天，我趕忙上前打招呼，問起泡桐樹，她笑著說：“早不種泡桐樹了，都改栽白楊樹了”我仔細看了一下，可不是，到處都是白楊樹的身影，細碎的葉子在微風裡嘩嘩作響，雖然也鬱鬱蔥蔥，但有淒然之聲。

我很難過，我那長滿泡桐樹的故鄉就這樣消失了。

記得小時候，我並不喜歡泡桐樹，甚至討它们。因為泡桐樹枝葉不夠豐美，沒有濃密的陰涼，樹身又高又大，爬不上去，枝條又特別脆弱，枝椏稀疏，鳥也不在桐樹上做窩，即使有鳥窩也爬不上去。那時候我認為柳樹很美，柳樹婀娜多姿，又能做柳笛，还有漫天飛舞的柳棉，尤其是知了喜歡在柳樹上唱歌。花楸樹也很美，濃蔭如蓋，花如紫煙。當然我最愛的還是棗樹和柿子樹，又好看又有果子吃。记得姨媽家的村莊很美，滿是洋槐樹，春天槐花似雪，滿村飄香。鄰居芳芳的姥姥的村子也很美，因為養蠶，全村都種桑樹，桑樹枝葉繁茂，枝條柔軟，可以攀爬遊戲，盪鞦韆，還有甜甜的桑椹可以吃。我的村莊真是醜陋啊，醜陋的原因就是因為那泡桐樹，沒有美陰可以乘涼，沒有柔軟的枝條可以攀爬，也沒有果子可以吃，又落葉最早，發芽最遲，對孩子來說，是最了無興趣的一種樹。

但大人們似乎喜歡泡桐樹，因為泡桐樹生長迅速，三年可以成凜，六年可以成梁，高大挺拔，木質細膩均勻，是建房子和做家具的好材料，很是經濟實用。家乡沙河兩岸的土質特別適合泡桐生長，所以家家戶戶，房前屋後，溝壑路壩都栽滿了泡桐樹。記得那時候有一句農諺“養母豬，栽桐樹，幾年就成爆發戶”

但不知為什麼，人們似乎又不看重它。例如誰家的姑娘出嫁做了很多的家具作嫁妝，很讓人羨慕，如果誰加上一句：“都是泡桐木的”，大家的臉上馬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如果說誰家窮，就會說，真是窮啊，死時怕只有泡桐樹做棺木了。這樣看來泡桐樹似乎又很低賤。

我對泡桐樹的喜歡是漸漸的。幼年的泡桐樹有巨大的葉子，比荷葉還大，還有長長的葉柄。上學的路上或在太陽下玩耍的時候，取一柄泡桐樹的葉子，就是一把漂亮的小陽傘。第一年的泡桐樹是中空的，可以做成水槍玩。夜晚的月光通過泡桐樹稀疏的葉子照在地面上，葉影婆娑，如花枝搖曳。我們喜歡在桐樹的花影裡遊戲，踩影子，捉迷藏。冬天裡，月亮在桐樹稀疏的枝椏間，愈顯明亮。“缺月掛疏桐”是我最早体会的詩意的意境。想一想，這月亮也只有掛在疏桐上，畫面才夠靜美撩人。就像“孤煙”也只有在大漠裡才能直起來，落日在長河裡才更圓。

春末夏初的時候，樹木的花期都過了，泡桐樹的花期才滾滾而來。幾天之內，所有的泡桐樹都開花了，淡紫色的。遠看村莊紫霧繚繞，如夢似幻。進入村莊，一會就花落滿頭，全村飄香。孩子們會情不自禁的撿拾花朵。細心的媽媽會把孩子撿起的花朵串成花環戴在頭上，男孩子就掛在脖子上。奶奶把桐花修剪成精緻的耳環給我戴上。我曾仔細的觀察過那花朵，淡紫色的，喇叭形，五個辦，大小如酒杯，花瓣單薄嬌嫩，尤其那深深湝的紫色斑點，有濃有淡，使花瓣的色調變化多端，像鄉村少女的心情，說變就變。我常常把那花朵托在掌心，那花兒單純嬌憨的模樣，深深印在我稚嫩的心上，那濃烈微苦的花香，也成了繚繞心頭的永遠鄉愁。

小學時，老師經常鼓勵我們好好學習，將來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才，我就望著那一棵棵高大的泡桐樹，心想，所謂的棟樑就是這泡桐樹吧。語文課上最喜歡的一句詩是“雲破月來花弄影”我覺得泡桐樹的葉子最會弄影，疏朗的葉子在微風裡搖曳生姿，比大門口的玫瑰花更能顧盼生姿。“一葉知秋”泡桐樹是最早感知秋天的，還在盛夏的時候，個別的樹葉已變得金黃，飄然落下。我第一次的離別也是這早落的泡桐葉，不期而至，卻終生難忘。

記得讀初中的時候，開始住校，桐花開放的時候，是一段最妙曼的時光。下午放學後，我總是喜歡依着桐樹看書，常常穿著白底紫碎花的喇叭裙，身上滿是落花，坐久了，穿着白色塑料涼鞋的腳也深深的埋在花瓣裡。那時，我經常是帶兩本書，一本讀着，一本當坐墊，但離開時常常忘記下面的那一本，等想起來回去找時，總是被埋在深深的花堆下。我想一定是某個男生幹的，又猜不出是誰。再看那泡桐樹覺得高大健壯，風姿秀美，與童年的感覺完全不同了。那些香風微醉的初夏，那些春心萌動的年華，是泡桐樹埋下了最美的記憶。

校園裡的泡桐樹還在那裡嗎？

泡桐树的村庄只能在年少的春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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