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春,联想到春耕春作,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和他的老水牛来。老家在川南越溪河畔的一个恬静的小山村,因水源丰富,千百年来的主要农作物是种植稻子,自然离不开水牛的耕作。牛和土地一样,是农民的命根子。父亲用他的一生来爱护这命根子。除了家人,父亲最亲密的伙伴就是那头老水牛了。
在人民公社的时候,生产队就养了很多水牛,但那都是集体财产,集体饲养。到土地包产下户后,我们相邻的几家人即分得了一头水牛。这头水牛成了我们几户人家共有的财产。东家喂几天,西家养几天,谁家要使用的时候还得先打个招呼。
记忆中,每当轮到我们家喂养的时候,父亲的背上总是背着一个箩筐,箩筐里还有一把镰刀。只要下地了,父亲都会背着一箩筐草回家来。冬天的时候,田野里的草都枯黄了,父亲就想方设法让牛吃饱。将秋收时留下来谷草扎成把,待晒干后,在邻近房屋的透风的地方垒成高高的草垛,到冬天找不到足够的青草时,取下来喂牛。
牛圈是父亲亲自搭建的,就在房屋的侧面,有两层,下面的就是圈牛的地方。那些年月里,稻草很贵重,常出现偷稻草的事情。为了水牛的食的安全,父亲还将很大部分干草放在牛圈的二楼上。许多夜晚,父亲干脆就睡在二楼的谷草堆里,在当时看来,父亲举动,我并未读懂,问父亲为什么不好好地睡在舒适的被窝,父亲只是笑着说“睡在草垫上,软软的,安逸”。现在想来,其实父亲一直害怕自己的牛被盗走。在村子里,牛和土地一样,在农民的心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一旦失去了,那会是多么的疼痛;同时这样做,也是为水牛守着过冬的食物。
酷暑炎夏,父亲会在牛圈旁用干草和湿草混在一起燃烧,熏起浓浓的白烟,让老牛免受蚊虫叮咬,偶尔夜半还起床拉起老牛去水塘边饮水、泡凉;数九寒冬,父亲会在牛棚里垫上厚厚的稻草,还用热水和了麦饼给老牛吃。每当这时,父亲总会蹲在一旁,叼一支烟,看牛吃得津津有味时便会露出憨憨的笑容。偏偏冬季里老牛不怎么吃食物,只是猛喝水,父亲就在一旁不停给它加水,有时还拍拍它的头,老牛便亲昵地冲父亲“哞、哞”地叫上两声,父亲总会满意笑着。
轮到要把牛交到别人家喂养时,父亲便不放心,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别人不要亏待了它。别人嫌烦,冷不丁冒一句,这又不是你一家的牛。父亲也不发火,只是挥挥手笑一笑。说实话,除了他,有谁会愿意喂养老牛,要草料不说,还得清理牛棚,防偷牛贼。有几次轮到该别人来领牛时没人领,父亲也不去叫,反倒乐得做个义工。
后来出事了,一次犁地时水牛不听话,被主人狠抽了几鞭后野性大发,用牛角将那主人顶到空中掉下来,摔得半死。后来很多人上去想要捆住水牛,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近得了身。于是有人来叫父亲。父亲去后对老牛喝斥了几声,水牛便不再撒野,乖乖地被父亲牵着回家。
最令父亲得意的还得数他驭着老牛犁地的时候,别人总是手执鞭子左鞭右打,而父亲呢,只需稍微勒动老牛两侧的缰绳就可以完全控制。有时甚至只需一两种特殊的语言,什么“唷……”、“驾……”,不同声音的不同长短别人听不懂,老牛却似乎熟谙不已。
一有空时,父亲总是爱牵着那头水牛去野外转悠,去帮水牛寻找青草吃。记忆犹新的,还是那次在一个开春后的清晨吧,父亲叫上我一同去野外放牛。春天的清晨很安静,田边地角已成了花的海洋。一望无垠的油菜花,如大海一般漫向天际。父亲、我、还有我们家的那头牛,一起走在花丛的小径上,轻风不时把一片片花瓣吹落到我们的身上。牛鼻子上拴着父亲用蛇皮线拧成的绳子,牛走在前,绳子就搭在牛背上,虽然它偶尔伸长脖子去啃路旁的小草,但牛还是很老实的,没有去损害田里的庄稼。父亲嘴里含着一根烟杆,他一边走,一边巴嗒巴嗒地吸着。我走在最后,春风不停地把油菜花的清香和父亲嘴里吐出的叶子烟送进我鼻息,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而现在再也嗅不到那种久违、久远的味道了!
也记不起是在哪一年了,回家看见一下子老了许多父亲,在几经询问下,母亲有些伤感地说:是在那年的冬季,老水牛倒下了。水牛实在太老了,老得连喝水的力气也没有了。几天都不吃东西,躺在牛栏里,一动不动,呆呆地盯着窗外,那里曾经留下它许许多多耕作的脚印,有它年轻的脚步,它留恋着这块土地。父亲连夜打着电筒请来兽医,强行给它喂了许多开胃片,它却始终不再喝一口水。父亲黯然地说,它恐怕是要去了。说完转过身,走到房间里拿出一床旧的被褥,极小心地披在老牛的背上,生怕惊忧了它的梦境。在它也要回归这片土地时,父亲整天整天的陪着它,它依偎着父亲是止不住的颤抖,喘着粗气,泪水不住的流淌,老水牛没能捱过那个冬季,在那个雪花初绽的夜里离开父亲而去……
顶一下,推荐阅读~
呆在身边的东西,久了,无论是活物还是摆设,都会产生感情,成为生命里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