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几乎有德国新天鹅堡一般大的房子里,好像自从亚当夏娃被赶到凡世后就住着了布莱克一族,他们是一整个大家族,霸占上流社会黄金一角的爵士贵族。在这所大的吓人的庄园里,纵横交错的布莱克血脉简直比下水道网路还要错综复杂。不,它的密集程度已经大于了纽约的电话线路,布莱克家族里时刻串线的情况也有所发生,上个星期一个直至今日还享誉着侯爵头衔的布莱克刚刚娶了她的远房表妹。她是他超级远房超级远房的表妹。虽然她也同样姓布莱克,但人人都可以确保他们身体里流着不同的血。这种婚姻状况时常有发生的,时常有。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正坐着一位品味下午茶的贵妇人,她已经从下午三点享受到傍晚五点了,不过依然开着茶会,茶壶里的水被佣人换过来换过去,现在仍是温热的。贵妇人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样子,眼睛一会儿看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幅梵高的画,一会儿又转到旁边那个镀金的大肚钟上面去,看它的时候,此时那个大肚钟早已喷出布谷鸟来叫了两次,当贵妇人在这里的时间内。
等人的这段时间里她找了点事做。贵妇人看了很多金融类的杂志,都无一是《教你怎么赚更多钱》这一刊栏的,看完后堆在旁边的一张空椅子上,厚度简直能让一个婴儿坐在上面后可以与成人的身高持平。当贵妇人看完第八本《教你怎么赚更多钱》之时,通往大厅的门被什么人叩响了;而她正在把那一整摞杂志收拾到旁边的书架上去,故意把那个位子腾出来。
但是,她搬完杂志却又坐回了椅子上,没去开门。她这个人是绝不可能自己去开门的,她知道佣人们会做这种事,就算她们好像没有听见她也不会动窝,仿佛屁股整个粘在了椅子上似的。看贵妇人的表情有点不高兴了,因为佣人们还没来开门,那门也一直咣咣的敲着;她就是不起来,像是青春期跟父母赌气的小姑娘一样翘起了大腿。
贵妇人任凭大门外的那个家伙接连的敲门,仍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红茶,不过在放下的时候有些生气的用茶杯底部敲了敲茶盘。佣人们这才出现,甚至不用听她使唤,一个跑过来给贵妇人续上茶,另一个走到大门那里去开了门,把门外那主请进来后侧身站在门旁,双手在身前握住向她鞠躬问好。
“你来得太晚了。”贵妇人对进来的那个女人说道,伸手给她让座。来的那个女人比她要年老许多,多半有五六十岁左右,她在不冷的秋天里却穿着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帽子是狐狸皮的,腰带是海豹皮的,靴子是顶级鹿皮的;女人身上全是这些高级皮革的产物,甚至连她的挎包也是一样,她挂满双手的戒指是她身上唯一不是皮的东西。
“不好意思,布莱克小姐,我刚刚从帕尔格斯拍卖会上离开。请原谅我好吗?我离开后还赶着去把拍到的拿东西装上去呢。我那个牙医,跟他说五点再做死活不干。”
老布莱克说着朝贵妇人呲开一口黄乎乎的牙齿,她左边的那颗门牙被拔掉,换成了一颗金灿灿的、在边缘还镶着一串宝石的纯金牙齿。红宝石、绿宝石、紫水晶……这块金牙上不知被钻了多少小孔才能容纳下那么多种类的宝石,而且在大金牙的正中央,还嵌着一块至少有两克拉的钻石。
“你把自己的牙拔掉了?”
“是啊!你知道吗?在拍卖会上我一眼就看中了这颗金牙,这好像是某个知名艺术家新时代的艺术品,那人叫什么盖伊·唐纳德还是唐纳本来着。总而言之我马上就以最高价拍下来了,然后就让我那个牙医给我装上了!怎么样,好看不?”
贵妇人稍微把脸错开了一点,好避开老布莱克向她喷来的恶臭口气。她并不稀罕老布莱克那颗大金牙,放在她百宝箱里储存的宝石甚至可以买下纽约的一个金库,钻石她也有的是,她手上那颗在结婚时布莱克先生送给她的钻戒,上面的钻石足足有十克拉大呢!如果不是钻戒最多只能做十克拉大,她估计得做个二十克拉的出来,不对,是三十克拉的!不对,即便直接把非洲之星搬过来安在她那骨瘦如柴的手指上都可以。
“老布莱克,不说了,你好吗?”她说。
“我?好极了!那是。不过我很担心你啊,我打电话给你的,但你就是不接。”老布莱克拍打着桌面,说话时把嘴巴张得老大,故意显露出那颗珠光宝气的金牙。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家里电话线断了。”
“我在开拍卖会前和去看牙医后都给你打了电话,可你就是不接。”
“我跟你说了家里电话线断了。”
贵妇人又把脸稍微向后凑了一点,“哦天啊!我究竟要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老布莱克?家里电话线断了,家里电话线断了,家里……”
“哎够了够了呢!我知道了!你说话说的都快把舌头吐出来了!”
“老布莱克,亲爱的,请别冲我喊,我刚喊了不下十遍,嗓子干得没法跟你吵了。”贵妇人说道,喝了口茶润嗓,同时给老布莱克也倒了一杯,“我们来聊正事吧,你对下个星期即将举行的婚礼到底有什么意见?”
“哎哟!那意见可多了去了。”老布莱克说道,挥在空中的手指仿佛在点着谁似的,“听说你家那个女儿不是要和哈特佛德家的那个公子哥结婚吗?哎呀,一想到这我就免不了担心啊,担心你那个女儿咲夜,人家要是不要她该怎么办,这可是笔关系到布莱克家前程的大生意,我可不想因为你那个女儿而给搅黄了。”
“咲夜怎么了?咲夜很好。”
“跟我说实话吧,你也担心不是吗?”
“我不担心她,我才不担心咲夜,她怎么样都好。”贵妇人回答道,“别激动老布莱克,咲夜虽然才十四岁,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相信她一定可以将哈特佛德那小子给迷得神魂颠倒。”
“但是,老朋友,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对吗?害怕哈特佛德不满意咲夜的容貌什么的,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老布莱克说着从怀里掏出烟枪,把烟缸随便往桌角上磕了磕,塞进去一把烟草,拿火柴点燃,然后一边叼着烟枪吞云吐雾一边把废掉的火柴丢在地上,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老朋友?我是担心咲夜那种古怪的个性,你看,万一要是结婚后把哈特佛德吓到了该怎么办?你难道还指望那小子会陪着咲夜一起在夜里跑到田野里找什么发出淡蓝色荧光的火灵吗?不,这种事当然不可能,他肯定会直接要求离婚的,我敢拿我这颗金牙打赌!”
“跟咲夜没关系,咲夜只是和她结婚就好了。”贵妇人说道,拿出扇子给自己扇风凉快,或许只是想扇走老布莱克吐来的那些烟雾。
“虽然哈特佛德公子是要娶咲夜为妻的,不过他其实才是那个嫁过来的。等结婚仪式一过,他就是我们布莱克一族的人了,知道吗?他就不再叫哈特佛德了,自然就算他不喜欢咲夜了也走不了了。”
贵妇人咯咯的笑着说,出于礼仪风度而将扇子挡在嘴边,仿佛在说一件十分令人得意的事,在为自己英明的行为感到自豪。
“你知道为我什么要把咲夜嫁给他吗?因为我们布莱克一族正缺少像他这样又是金融出身又是艺术出身的人才啊。如果把他拉拢进来,和咲夜结婚生子,生出来更高等的人种强化我们一族的血脉,那可不仅是咲夜的功劳了,而是我的功劳了,谁叫我养了这么个漂亮的女儿呢。”
“先不说这个了。”老布莱克把烟枪一挥,洒出来几丝烟草末,落进了她的茶中,“我问你,咲夜最近又画了什么怪东西吗?我许我应该问她又看见什么了?”
“她说她画了一种名叫霓彩海石花(RainbowSeastower)的动物。她说这是幽灵帮她找来的,生活在大陆上,好像珊瑚一样的动物:像是植物,可却不是植物的动物。她说这个东西特别漂亮,不会走路,靠吸收土壤中的养分过活,长得就像一个开出彩虹的柳珊瑚。咲夜描述了霓彩海石花的各种生态,还说它在夜晚的时候还会散发出闪出虹芒的孢子,就跟星尘仙灵一样,荡漾在空气中,当人靠近的时候就会黏在他们的皮肤上,看着就像是披了一件彩虹织的丝绸薄纱似的,美得特别令人陶醉。咲夜说她就让它们曾附上过一次。”
“哦天啊!哦天啊!又是幽灵!又是那他妈的幽灵!她到底有完没完,一天到晚说她看到了很多怪东西!尤其是那个幽灵,她每次说时都要带上它一次。”老布莱克受够了的大声跺脚大声咆哮,一下把手里的烟枪丢出去,佣人们赶紧上来收拾被烧着烟草弄脏的墙角。老布莱克还没气消,她像只刚干完重活的母牛一样喘着粗气,脸上身上的赘肉随着她粗鲁的呼吸一颤一颤的。
“你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生了这么个不正常的女儿出来!”老布莱克等气消了,头一个做的事就是指着贵妇人埋怨道,“你有史以来都没犯过什么错,但这是最大也是唯一的一次!你生了个罪孽的女儿出来!”
“谁?”
“咲-夜!”老布莱克一字一顿的朗诵着自己的黑名单,“布莱克小姐,我敢当着我这颗金牙的名义之下起誓,咲夜总有一天会完全疯掉,然后变成我们家族的祸害。不,她就是我们布莱克一族的历史上的永久的污点!”
“她只不过说她看到了幽灵和其他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而已。”
“这就是问题的严重所在!她整日都活在幻觉中!不,她的整个大脑就是一整个幻觉,让她发疯,让她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幻觉!”
“老布莱克,冷静一下,他们既然让她出来了,就应该没事的。”
“哦见鬼去吧!”老布莱克呸了一声,开始坐在那里赌气,用她那颗珠光宝气的大金牙啃着自己肮脏的手指甲,“没事才有个鬼!”她一直含糊不清的嘟囔着这句话。
贵妇人安静的注视着她,桌上许久没动的茶已经失去了热气。
“等她结了婚之后再说别的吧。”贵妇人从佣人手中接过老布莱克那根白金的烟枪,还给了她,“我会跟咲夜好好谈一谈的,我会的,我向你保证。”
“去你的保证吧!这话你已经说了成百上千次了!”老布莱克劈手夺过那杆烟枪,重新放入烟草点着,又塞入河马一样的巨嘴里,一边说话,一边吮吸着青灰色的气体,一股脑的喷到天空中,“……我劝你,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的那个牙医认识一个精神科专属的医生,说是耶鲁医学院博士毕业的,叫沃德华·斯宾克斯,有空我给你个他的电话,你最好带着咲夜去治疗下吧。”
“不用,不用了。咲夜已经检查过了,那医生说她根本没病,健康得很。”贵妇人摆着右手,为了使自己说话更有信服力,猛烈的摆动了几下,“真的没事,她健康得很,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是全A。”
贵妇人刚说完,老布莱克就猛烈咆哮起来,气得七窍生烟,是真的在生烟。
“没事个鬼!全A你个猪头!给你家女儿看病的那个医生是什么狗屎医学院毕业的吧!?”老布莱克开始搜身,从衣服的里层找出一张白色卡片递给贵妇人,“这是那个人的名片,我是为了你着想才劝你收下的,带着咲夜去他那里看看吧。”
贵妇人犹豫踌躇片刻,最终接过了那张名片,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我会找时间去的。”贵妇人说道。
“那样最好,这桩婚事最好别搞黄了,他俩结婚是最值得庆幸的事。”老布莱克指了指她那颗金牙,“我能看到,这相关我们的前途。”
“嗯,我明白,我知道这件事很重要。”贵妇人点头,把钱包细细收好。
“话说回来,现在咲夜在哪里?”老布莱克问道,脸上的皱纹已经舒缓开来,顿时大块大块的赘肉开始往下垂,仿佛她整个人都融化了一样,她的眼皮都重的快睁不开来了,腮帮子跟斗牛犬一个样子。
“在她的房间睡觉。”贵妇人回答道,眼睛情不自禁的看向窗外,看向庄园园艺小仓库的方向,咲夜的房间就是由那个旧仓库改造而成的,“现在估计还没醒呢吧。”她说完后,开始和老布莱克静静的喝着茶。
“咲夜,我又看到霓彩海石花了咲夜。”幽灵兴奋的大喊,在空中飘飘忽忽,一连在屋子里拐了好几个急转弯。他已经和咲夜认识了很久。“咲夜,你看见霓彩海石花了吗咲夜?我看到了哦!”幽灵在咲夜睡着的床上面来回的翻转半透明的身体,一边伸出虚幻的手,骚弄着睡着的咲夜的脸颊。
“你这个捣蛋鬼,别让我连觉都睡不好,算我求你了。”咲夜自床上坐起来,不停地摆手想把缠着她的幽灵赶开,“别再跟我说那个了,我求你了。”
“我看到了,那么多的霓彩海石花,今天晚上就是‘黑夜的微笑’了哦!咲夜!今晚就是‘黑夜的微笑’了哦。”
咲夜正跪在床上梳理她那长长的黑发。她的头发很长、很柔软,仿佛是用织布机一针一线精细纺过一样,黑色的发丝一直垂到床单上面,因过长还盘卷起来,盖住了她粉嫩的脚心。幽灵在她身上活泼的穿来穿去,但碰不到她,他碰不到任何东西,瞎闹了一会儿面冲着咲夜傻笑着。咲夜穿着她白色的睡衣裙,裙角处有自己缝制的铃兰花纹,不过这时候看不见,因为裙子和她的脚丫一样都翻了角。
“其实不就是成百上千的霓彩海石花的交尾之夜吗?它们张开触手一边旋转着飞向夜空,一边散播着七彩的孢子……”咲夜拿她小手指点着小腮帮,说道,“嗯,光是想象就知道那很好看,我真想知道那些霓彩海石花是怎么能那么美丽的,我真的很想看,很想看那‘黑夜的微笑’。”
“‘黑夜的微笑’很好看的哦!我曾看过一次,真的,特别美丽!虽然黑夜只露出了半张笑脸,不过霓彩海石花的光芒点出了一张富有魅力的脸孔,闪亮亮的,那些孢子们勾勒了天际,月亮就是那美人的眼睛!天啊!‘黑夜的微笑’,真想看第二次!”幽灵欢欣的说道,在空中又翻了一个跟头。
“带我去看!带我去看!”咲夜喊道,眼睛里射出向往的光。
“今晚就带你去看!”幽灵答应道,飞到了咲夜身边,围着她的身体转,“给我项链!给我你的项链!”幽灵时常拿来咲夜的项链来看,他十分喜欢它,那是咲夜亲手制作的项链。项链的绳子是从她姑母旧了不要的衣服上拆下来的金丝,项链的挂坠是一只白鸽子身上掉下来的羽毛,咲夜把它放在月桂的树汁里浸泡过,最尖端还染上了薰衣草的花液,那是对幽灵而言十分宝贵的东西,所以一有时间,他就拿过来咲夜的项链看,感受着它的香味。幽灵虽然碰不到东西,但看的到东西,也闻得到东西。
“好了,给你。”咲夜从自己白皙的脖颈上摘下来项链,给幽灵放在橡木的茶几上。幽灵得到了恩赐,马上追着咲夜起舞的白脚丫过去,然后围绕着项链一边瞪大眼睛看一边撑大鼻孔闻。咲夜在过来的时候,在墙角找到了一个噎着了的蟾囊,她于是踢了它一角,帮它把噎在喉咙里的煤灰虫吐出来,这事完成的很快,咲夜下一秒就跑过来和幽灵面对面,同他一起观察着桌上的项链。
“你要出去吗?”咲夜问幽灵道,“你想出去玩秋千吗?”
“再看一会儿,就看一会儿。”幽灵仍然死盯着她的项链看。
“你要出去吗?”咲夜问幽灵道,“你想出去玩秋千吗?”
“再看一会儿,就看一会儿。”幽灵仍然盯着她的项链看,突然脸变了色,“哎!不要把项链拿走,不要把项链拿走!”
咲夜伸手取回了项链,重新戴在自己胸前,不过露在了裙子的外面,故意让幽灵可以看见。“让我们出去荡秋千吧!”她说,头一个拔腿赤着脚奔了出去,奔向了外边的落叶树林,秋千就栓在一个积水潭旁边。“给我项链!给我项链!”幽灵飘飘悠悠也飞了出去,这回不是盯着项链看,而是盯着戴了项链的咲夜看。
“那位女士呢?”幽灵问道。
“谁?”
“你的母亲,她来找过你吗?”
咲夜在堆满落叶的柔软泥土上翩翩起舞,她的裙子随着风飘荡起铃兰花纹的裙摆,白嫩的脚丫在地上踢踏出沙沙的声音。转了十几个圈,她向后坐在了木座板生了青苔的秋千上,飞起的长发自由降落在她的身前、身后和一部分大腿上。
“我当时正坐在那里画画,画一只很罕见的、银白色的霓彩海石花,然后母亲大人走过来问我说看见什么了,我说我看见了霓彩海石花。对了,我还给她描述了霓彩海石花的生态,基本形状和习性,不过她似乎没怎么认真听,于是我不说了,接着回去画霓彩海石花纹有螺旋花纹的触手了。然后她就走了。”
幽灵不吱一声的盯着她,于是咲夜紧接着又说了。“她当时是很诚恳的问我的,我总不能不理她就转身离开吧?”
“能!”幽灵很笃定地说。
“不、不行的。”咲夜说,“如果能让她明白的话,母亲大人应该也能看见你们了。”
“不!她看不到的!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她们这种人是看不到我们的!”幽灵有些气鼓鼓的膨胀起来,有约莫两个咲夜那么大,“布莱克家族,还有很大一部分人类都是看不到我们的!你跟她说了,岂不是更使你受到偏见。”
“不,不会的。”
“下次,别跟她说。她绝对看不到,除非……”幽灵命令道,掐灭后半句话,飞到了咲夜后面,开始推动她荡秋千。其实一切都是咲夜自己用力荡起来的,因为幽灵无法碰到她,不过可以给她一种感觉,给咲夜一种有人在背后支撑她的感觉。
“除非?除非什么?母亲大人?……”
“嘿!别提那个人了!”幽灵听到后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炸了起来,他猛地一推,咲夜荡起老高来,身体几乎与秋千的顶端平行。“咱们走吧,去森林里逮一只游魂来玩玩。我告诉你,那玩意儿就出没在这种人类故意弄出来当摆设的老树林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超级喜欢。”
“一只什么?”
“一只游魂!”幽灵说着,又用力一推,咲夜冲上了云霄,她的裙子随同长发一起在空中乱舞。当咲夜向后面上升到极限时,她猛一抬头,那些长发顿时像黑色的烟花一般令人清爽的炸开,舒放着自由的旋律。接着,在她俯冲向另一边的时候,扭动了秋千的绳索,左右缠绕在一起,使自己转了个方向。咲夜现在面对着幽灵,再次往下俯冲,直接将幽灵穿了个透。
“别玩了咲夜!我们到底去不去逮一只游魂?”幽灵想要停止秋千,可是他触碰不到,咲夜却越荡越厉害。“我相信你这辈子肯定见过许多游魂了,或许是那些和游魂的习性十分相像的生物!”幽灵笃定的拍着胸膛,每次都转到咲夜的面前说话,“相信我,我们去抓一只游魂来吧,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我没记得我曾看到过游魂啊?”咲夜说道,悠悠的荡着秋千,当她荡出剧烈的幅度的时候,幽灵总担心她会因此而飞出这个世界。
“不会吧,你住在哪?”
“住在这里啊。”
“那就对了,住在布莱克家里的人没有没见过游魂长什么样的。”幽灵挺着半透明的肚皮摇着手指说,“你肯定看到过,别说谎话了。”
“哎,我说,你看过但丁的《神曲》吗?”咲夜说,扯动着绳索,脚趾尖一阵阵捅着不算澄清也不算阴霾的天空。
“我当然看过,我连他的地狱都看过!”幽灵说,突然咧开了一抹微笑,“我还在里面找到了游魂的影子呢。哎,我打赌你一定看到过。”
“有三千只呢。”
“什么?三千只!那你还说自己没看见!”
“我不喜欢。”咲夜有点不高兴的说,荡秋千的幅度稍微放慢了一点,“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游魂。”她重复着刚才的话说着。
“那你喜欢白党吗?”幽灵问。
“不喜欢。”咲夜回答。
“你喜欢佛罗伦萨吗?”幽灵问。
“不喜欢。”咲夜回答。
“你喜欢但丁吗?”幽灵问。
“我喜欢!”咲夜激动的叫了出来。“喜欢,我也喜欢!”幽灵也附和道,他们两个都笑了起来,“我爱但丁!”幽灵和咲夜一起大叫着,然后幽灵又回去了咲夜后面,接着推着她荡起秋千。咲夜荡得越来越高,直到幅度到达极限后,她腾空一跃飞到了空中,翻了一个优美的跟头,随之像舞蹈家一样稳稳的落在了枯叶堆中,垫了垫足尖,在柔软的泥土地上跳着赤足的芭蕾。
幽灵过来扶着咲夜,虽然明明触碰不到,咲夜也知道身上没任何东西,可咲夜依然对他说道:“你可扶着我点啊,这样子做很疼的。”
“咲夜小姐,我知道该怎么做。”幽灵一边和她跳舞,一边引领着咲夜往树林的深处慢慢走去,“你就跳着舞,瞪大眼睛看好了吧。我就要在这里给你抓一只游魂出来。哝哝~它们就在那里,不远处就是。”
“我连它们的影子都没看见。”咲夜说,足尖被石子硌的生疼。
“你说得对,他们的习性十分独特,比霓彩海石花要独特的多了。”幽灵说道,继续牵着咲夜跳舞,他们转来转去几乎已经到了树林的中心处,“不过他们的一生可是悲剧性的。”幽灵说,有点像是嘲笑般的问起来,“咲夜,你知道它们是怎么生活的吗?告诉你,你绝对想象不到。”
“我不知道。”咲夜摇了摇头,“是什么样的?”她问,“怎么会悲剧?”
“嗯,你知道,游魂们必须依靠另一种妖怪的叮嘱才能活得下去。那个妖怪的名字叫‘缚灵’。告诉你,这玩意儿可奇怪了,他们是由枯萎死去的毒蔓藤沾染了死亡许久的人的灵魂变成的妖怪,只有你的脑仁那么小。他们的下半身是虚无的黑影,不过上半身,不,是它们的头部套着一个空心的树皮头盔,上面有两个洞,以供他的眼睛透出来看外面,在这个头盔的中央还插着一节萎缩的蔓藤,当缚灵找到一个游魂之后,他就会把自己附身上去。游魂们的思考神经暴露在后脑勺外面,特别脆弱,缚灵会把那条管子拔断,然后接到自己的蔓藤上去,代替游魂思考,同时也通过那根管子向游魂索取自己必须的养分。从此缚灵就会一辈子蛰伏在游魂身上,就像吸在马腿上的蜱子似的。你知道,缚灵们只有依靠这样的方法才能存活下去。”
咲夜点了点头,贴上了幽灵的胸膛,直接在他耳边问道:“那么然后呢,被缚灵附身的游魂们会怎么样呢?”
“你知道,游魂们虽然身高马大,但是一旦被附了身就不能再按照自己的指令行动了。不过,他们反而更愿意去倾听缚灵的指挥,因为他们觉得缚灵的指挥带给了他们更好的生活,尽管他们现在连脑子都没有了。”幽灵一边细心的解释,一边围着咲夜大转着圈圈,形声绘色的说道,“游魂和缚灵是一种共生关系。共生关系你懂得,就像寄居蟹和海葵一样。缚灵寄生在游魂身上,提供他他的想法,同时游魂提供缚灵所需的所有养分。这就是一种共生关系,不过对于游魂而言也是一种病,叫做‘寄生虫’,一旦被附身就很难会被去除了。”
“哦。”咲夜说道,“然后呢?”她转过了头,有点不明所以的望向幽灵。
“嗯,然后就是不幸的开始了。”幽灵回答道,一边摸了摸咲夜的脑袋,“你要知道啊。缚灵这种古灵精怪的小鬼狡猾得很!跟你说,狡猾得不得了!他们知道刚刚附身的时候游魂可能会不听他们的话,于是就故意放任他们先自己思考,不过暗中作梗,让他们受了很重的伤,接下来才吃掉他们的脑子,并且对他们说‘之后听我的一切都好’。这样不但可以使游魂们对自己的想法失去自信,而且等缚灵掌管他们了一段时间后,游魂便就信任缚灵了,不过那时候他们已经没有脑子了,所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幽灵停顿了一会儿,看到了咲夜的眼睛正对着他眨着。
“哦,对了忘了说了,虽然缚灵也有眼睛,但因为它无比贪婪的性格,它的眼睛只能看得到它想看到的东西。但是游魂可不一样,他们的眼睛能够看到所有的东西,包括‘黑夜的微笑’也可以。不过,因为有缚灵在,它总是说游魂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东西,游魂也乖乖听它的话。于是久而久之,游魂也不能再看到那些东西了,他只能看到缚灵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了,连‘黑夜的微笑’都看不到了。”
“那样可太可怜了,我想看‘黑夜的微笑’呢。呐,我们别离家太远了。”咲夜停下来,对幽灵说:“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谁怎么样了?”
“那些游魂们啊。”
“哦,亲爱的咲夜,我真的不愿意告诉你他们的结局。”
“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最后总是死掉了。”
“为什么啊?”
“哦,你是说那些脑子被缚灵吃掉的游魂们啊。他们啊,我跟你说过了,缚灵是一种极其贪得无厌的小鬼,他们在占据了游魂的思考之后,便开始慢慢蚕食他的体内,一边吸取养料一边慢慢地吃空游魂的身体,最后只剩下一张空壳,被撑大的缚灵便就此钻进游魂的空壳里,妄想成为游魂本身。然而,因为它们吃得实在是太多了,支撑不了,所以不久后身体就爆了。缚灵死后,剩下来的游魂空壳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只剩下空虚与悲切。当然,这些身体内心被完全吃空的游魂们也活不了多久,他们在漫无目的的飘荡了一段时间后,也随着影子消失了。”
“天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突然间咲夜紧张的叫喊,一只手慌忙指着树林的深处。幽灵兴奋的说:“是游魂!而且还是得了病的游魂!我们的运气可真好!”他马上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一个好似黑色破口袋一样的东西,被抓在手里时拼命挣扎着,幽灵使劲给了他一下,那东西便不动了,从头顶垂下一根辫子一样的东西,那是缚灵,在树皮头盔上还长着叶子呢。
“是得了‘寄生虫’的游魂吗?”
“是,没错。”
“太好了太好了!”幽灵把游魂抓过来后,咲夜拨开遮住面颊的黑发仔细地看着,开心的尖叫着,声音里充满了欢愉。
“来,拿去,我把缚灵给拽掉了,剩下的这个游魂也就实体化了。”幽灵把缚灵用力扥下来,紧握在手中捏碎掉,然后把实体化的、咲夜可以碰到的这个黑色破口袋一样的游魂递给了咲夜。“你把这个拿去给你的母亲看,并讲给她游魂和缚灵的故事,相信她就能明白你可以看得到不寻常的东西了。嘿,这真是个倒霉的家伙,你看看,这个游魂已经快被缚灵给吃空了,不过幸好他的红眼睛还在。哝,拿去吧。”
“真的可以?”咲夜接过游魂,放在地上如同叠衣服般将它仔仔细细折叠好,拾起来夹在手臂中间,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幽灵,“有了这个,母亲大人就能相信我的话,也会陪我一起看‘黑夜的微笑’?”
“我向你发誓!”幽灵举起右手,庄严的向幽灵王者宣誓道,“如果你不能被相信,那么我情愿就此实体化,跟你一样变成一个凡人。”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咲夜侧过头来问。
“很不好!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变成一个能看见不平凡东西的平凡人。”幽灵有些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虚无的身体,“我这样子多好。哦,对了,我说的平凡人就是凡人,不是那种生活平淡的人。如果要我变成凡人,那么我情愿自杀!”
“好,那么约定好了哦。”咲夜笑着,递过去她精致的小手指。
“约定好了!”幽灵回应道,也递过去自己的手指,两人的手指互相交错过。“这样就约定好了。”幽灵笑着说道。“嗯,约定好了。”咲夜也是一样的表情,怀里还抱着那叠游魂皮囊,“我们约定好了。”
幽灵和咲夜完成了约定,然后回到了咲夜的房间,咲夜打开通往正室的大门带着游魂皮囊走了出去,幽灵则留在她的房间里,坐在咲夜那张似乎只有半张沙发大小的床上守候着、等待着咲夜。今晚就是“黑夜的微笑”,透过窗户,庭院里已经可以看到霓彩海石花一个个腾空飞起,白的、粉的、红的,夹杂着闪耀的光尘冉冉升起,半掩的紫霞夜幕后面依稀可见一轮圆月,它出现的恰如其分。幽灵等候在这里,这里无非是最佳的观赏地点,他想要和咲夜一起看。
过了大约有一个钟头,幽灵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了起来,竟然可以感受到咲夜的床的硬梆梆的触感。幽灵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坐过这么硬的床。他急忙去查看自己的双手,用手去摸床,他摸到了,幽灵发誓,自己从来没有摸到过这么硬的床。幽灵转身趴在那张他从来没碰到过的那么硬的床上,放声大哭,真实的眼泪染湿了咲夜的床单,身体沉重得要命,幽灵发现自己再也飞不起来了。
幽灵伏在床上哭了好一会儿后,他起身,打开咲夜房间通往庭院的门走了出去,绕到了今天下午贵妇人和老布莱克喝下午茶的大厅外面。幽灵将手放在把手上,试着开了三下,发现锁住了,他于是从地上找来一块石头,直接砸碎了玻璃,把手伸进去那个洞开了门锁,然后大步流星的登堂入室。
警报同一时刻响起,但在保安人员赶到之前,幽灵已经来到了离咲夜房间不远处的走廊内,他在这里正好碰到了贵妇人和老布莱克,两个人吃惊的看着这个陌生男子,抢在他们说话之前,幽灵首先寒着脸说了:“你们看什么看?没看见过没被吃光的人吗?”
“您说什么?您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贵妇人说道。
“我说你们没看见过没被吃光的人吗?”
“说什么!保安!保安!快抓住这个贼!快抓住他!这家伙是个疯子!”老布莱克扯着嗓子大嚷道,她那颗珠光宝气的金牙上下闪动,“对了!你们两个!拿枪对着他,把他给抓住,然后送到警察那里去!”
幽灵横眉冷对两个拿手枪指着他的保安、贵妇人和老布莱克,再一次寒声道:“如果你们真没看见过没被吃光的人,就给我放礼貌点看!”他说完,突然加速冲刺,S型回转身体,让两个保安开的枪全部射偏了。幽灵俯冲到一个保安脚下,拿膝盖顶了他的胯部,趁着保安疏忽的工夫夺来了他那把手枪,首先给了他的膝盖一枪,然后朝所有人的膝盖都精准的开了枪。
四声枪响,四人倒地,顿时整个走廊响彻着惨叫声。幽灵来到另一个保安面前,猛击了他的脖子后面,将他打晕后又取走了另一把手枪。
“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抓住这个疯子!”老布莱克发了疯一般叫嚷着,杀猪般的嗓音将幽灵刺激了过来。“我的身体虽然没被吃空,但也不值得你们这种人去看!”他吼叫着,挥手用枪托打了老布莱克的嘴,直接将那颗金牙外带其他两三颗牙齿全部打了下来,刹那间鲜血淋漓,老布莱克捂着嘴不停的痛叫。
“我的金牙!我的金牙!”
幽灵又给了她后脖子一下,将老布莱克也给打晕在地,接着他对着地面上那颗沾满鲜血的金牙开了一枪,把它彻底崩碎。幽灵回头瞟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贵妇人,头也不回的打开咲夜房间的房门走了进去,进去后把门好好的关上、上锁。
在房间里,幽灵又遇见了咲夜,正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手里依然拿着那张游魂的皮囊。“母亲大人说这是一个又破又旧的垃圾袋,叫我赶紧丢掉,而且叫我别说傻话,赶紧穿好衣服和她去医院走一趟。她说我脑子里有病……”咲夜一边哭一边一头扎进幽灵的怀里放声大哭,游魂皮囊脱手掉在了地上。
幽灵也伸手抱住咲夜,紧紧地搂在胸前,并将嘴唇贴上了她柔软的嘴唇,强硬霸道的堵回了她的哭声。两人的舌头仿佛是独立的、富有自我意识的生物一样互相缠绕在一起,互相吸吮着彼此的汁液。咲夜哭了,幽灵也哭了,他们明明正做着那么幸福的事,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带我去看……‘黑夜的微笑’……”咲夜抬起头来说,脸上挂着泪痕,然后又吻了下去,他们的舌头一探就探到了对方的喉咙里。
“嗯,我带你去看。”幽灵说着,递给了咲夜一把手枪,自己手里也拿着一把。“我们一起去看吧。”他和咲夜面对面哭泣,两人先互相微笑了一下,抽出弹夹看了看,又塞了回去,相信这个7.65的口径足以。幽灵教咲夜怎么把手枪上的机头板起,遂而走到床边坐下,他们紧紧抱住、也深吻着对方,同时将枪口对准彼此的后背,更为同时的开了一枪,温暖的两颗子弹同时穿透了他们的心脏。
(完)
顶一下,推荐阅读~
希望他们能幸福
感谢来访
顶一下,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