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13日,星期五下午4:48老康
我在村落的水泥道上走着,不知多少次。村头的大白果树(银杏)仍存在,树下是土地庙,这不是小庙,里面一土墙,从中间将里屋一分为二,靠墙是桌案,墙上有一张菩萨像,面向南方,满目慈善,到现在,四村八邻,都来虔拜,香火很盛。
而他,是我儿时见过最多的一个身影,总是在大白果树下小庙里忙碌。那时,他就住在北向的半间,仅仅能搁置一张铺而已。我离开乡村,到更远地方求学,那时的他也有五十来岁了吧。
小时的我还不太懂事,整日里不是这里转转就是那里溜溜,在小溪里游泳或者是在河岸上偷树上的果子,但我总是能在要去的路上见到他。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只见他的手这里划划,那里比比。我和同伴们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但也跟着舞起来,模仿得像模像样,然后指着他大笑起来,他也不生气。偶尔也能在拜神的场地上见到他披着绿色的军上衣,在场地上忙来忙去,单薄的身体完全传达不出军人的风范。这不得不让我有些失望。所以当他遇到我,教我怎样双手合十,打躬作揖,祭拜神灵的时候,我只是笑笑,就走过去了,从没有和他交流过。
当我们几个小伙伴背着书包上学,他见了,哇哩哇啦,一摇一摆地追逐着我们,当他要追上时,我们撒腿就跑,又把他落下老远,回过头,只见他嘻嘻傻笑着。邻村的孩子,还就有点儿怕,看见他,总是绕道走。
我渐渐长大了,知道哑巴不孤单,村里面的人善良淳朴,大凡许多红白事情,哑巴都到场,喜事,哑巴会吃着糖,帮着在厨房里捅捅火,做做下手,然后就在伙房里将就填饱肚子,吃的满嘴是油,不揩不擦,跟主人比划着,喔喔的叫着,大概是高兴,告诉主人他很感谢!
倘若碰到丧事,他会帮着点黄纸,当主人恸哭时,受情绪感染,他会哭,会大声哭泣,那断了线泪珠似滑落的珍珠,在那死者的长明灯前迸溅,比主人哭得都真挚,他的心里肯定认为:我见不到这人了,少了一个没有欺负他的人,比以前更孤单了。
走上工作岗位,我很少回家,偶尔遇到,看到他那佝偻的身躯,灰白的胡须,蓬乱的头发,在我眼里,他是过去时代的产物,如今肯定与时代隔绝。每次当我回到家乡看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读书人常有的那种悲伤常常涌上心头。就像看到一件好作品忍不住要跟人分享一样,我多么希望他也体会到这个世界的改变,并且享受这个时代带给我们的成果。
我深深的为他遗憾,觉得自身条件困厄着他,他又冲破不了,只能一生呆在这个地方,看着每年都有的拜神、灯会等,仅此而已。转念一想,看看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有知识,有文化,仅仅懒惰而已,其结果呢,鲁镇的劳苦人(短衣帮)嘲笑他,丁举人打了他,并且还打断了腿。想想孔乙己,想想祥林嫂,哑巴不孤单,哑巴很幸福!
但我没办法写出他真实的工作状态,也没办法深入他们的内心,交流的障碍影响着我下笔的速度与力度。他们这些人,没有亲戚朋友,没有人供养,只凭着村里给他们的一点工作——清洁打扫,才让他得以生存下来。人们的祭祀与对神灵的奉享成为他们很重要的物质来源。生产队里大白果树的土地庙,香案上的供品还是很丰富的,少不了有:豆腐干、煎鸡蛋、猪头肉、煮熟的鱼。还有果品,苹果最多,其它有橘子等。大菩萨后面空的地方,就是他的栖息地,正好被硕大的香案和菩萨的庞大的身躯挡着。倒是较清静的地儿。
村人的热情相助,哑巴虽不受人尊敬,但是哑巴不孤单,哑巴处处是朋友,倘若放到那个时代的鲁镇,哑巴绝对不会好,绝对会是一个悲剧。
一个人某方面的缺陷不一定会影响另外方面的创造能力和欣赏能力。一个人在困厄或者危险的状态下,完全可以表现另一番境界。贝多芬完全耳聋了之后不是还有《第九交响曲》的光辉吗。哑巴就是这样:
南方的夏天多阵雨。有时乌云密布,狂风突起,豆大的雨落到人身上也会把人打得生疼的天气状况,在十分钟过后,却艳阳高照,碧空无云。在这样的情况下,彩虹变成雨后横亘在空中很好很美的景观。有天雨后,路上遇到了他,他蹲在门楼外石砌的台阶上,看到我骑过,那手赶紧扬起来,指着天空“咿咿哇哇”,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朝他手指的地方望去,彩虹,七色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煞是好看。跨过了大半个天空,明朗的色彩让人赞叹不已。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彩虹而且他还指给我看。
怕我错过这欣赏美的机会,或者他认为应该和我共享,无论哪一种,都令我这一个读书人羞愧。
我们都以为自己是时代的掌舵者,我们都以为自己把握到了生活的美,我觉得他才是真真正正坚守着生活和美的人。我们常感叹精神的失守,他们却一直留着那赏鉴到彩虹的眼光。
他的确死了,那鉴赏美的眼神,那咦咿哇哇的呼唤,那令人动容的哭声……都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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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老师的随笔(๑•̀ㅂ•́)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