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爱

在我死去的那一年，恍惚之中似乎并没有听到任何哭泣和挽留的声音，只是一片沉寂，像是冰山湖下的一汪冻结死水，没有丝毫声响，终年透着一股让人胆颤心惊的寒冷。

我想我是忘记了记忆，不记得前尘往事，在混沌之中过着每一天乏善可陈的日子，窗台上种植着一小盆仙人掌，翠绿的，柔润的，可它的根部土壤总是干渴开裂，像是老人脸上的沟壑，我似乎是忘记了给它浇水，可是也许它并不需要呢？

寂寞可以是一段冷冽的时光，独自生活，午夜徘徊在寂静的微光大街，远处高楼泛着清冷的亮白灯火。我想我是可以踱步慢慢靠近它，但是我终究没有。

开始渴望有一个人来爱我，我不要一个人行走在冷冽的风声之中然后慢慢裹紧身上单薄的衣裳，我希望我在城市边缘的栖身之所不要永远只是一扇等候自己唯一一把钥匙开启的防盗门，我渴望换下卧室那盏每夜散发着幽幽清冷的琉璃灯盏，我不要在清醒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窗台茫然失措。我要一个人拥抱我，在寒冷的时候打开他的大衣慢慢将我包裹，我在每个黎明醒来的时候看见我们紧紧握住的双手，我要他爱我。

他终于出现。

他的眼角眉梢全是冷冽的风情，可是他薄薄的唇角会笑出温暖的柔情。他就站在那里，穿着深黑色厚重的风衣，毛绒的格子围巾，头发短短的，笑容温暖了眼角眉梢的冷。

我们相互凝望默不出声，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周围车辆川流不息，可是我们都没有离去，默契有时候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最后他伸出手臂，瘦而结实的手臂，我想他的拥抱一定也是温柔而安全的。他似乎还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清，也许是告诉我他的名字，也许是为了询问我的名字。可是最后我们并没有任何言语，他在下个绿灯亮起的时候穿过马路，来来往往的车流最终让他消失不见。

我的一生之中可以预见谁？预见谁我才可以不那么孤单？无数个失眠的夜里靠在风口烈烈的窗口反复思索这个问题，最后我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人，这个从心底衍生出来的答案让我感到悲伤。

阴天的时候出门，购买新鲜的水果和牛奶，站在超市外面时候，从模糊的玻璃上看见自己疲惫的影像，苍白的没有任何阳光温润的皮肤，寂寞的眼睛，手指在弯曲成为孤独的姿势。我想我是需要一场爱情的，有人说过陷在爱情里的人们才会更健康。

那个男人再次出现。花花绿绿的琳琅商品陈列，周围有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就突然的出现站在那个地方，手里拿着一盒情人节巧克力，墨色的盒子，上面印满细碎的白色底纹，低下头认真的读背面的文字说明，抬起头看见我的时候并没有丝毫诧异，他抬起手臂示意我到他的身边，熟稔的仿佛他从来就存在我的人生。

“你觉得这款巧克力怎么样？”他随手递给我，右手指腹轻轻划过我的手掌，有微微的薄茧。

他似有微微的苦恼，不知道怎么用言语说出来的，于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问我“你是否喜欢它。”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面有滚动着的潮水，能够温暖的坠入其中。感觉一切是触手可及的，我感觉到自己的笑容，脆弱而甜美，于是我对他说“很喜欢。”

然后我看见他的微笑，露出干净的牙齿，笑容明媚而天真，像一场温暖的天光。他说，“情人节到了，每一个女生都应该要收到礼物的。”

他再次消失的时候我的手里多了一盒黑色丝绒盒子包裹着的巧克力，上面还残留他手指的温度。回去的路上打开包装盒子，一层一层的剥掉上面的锡纸，深褐色的圆圆的巧克力，中间包裹着深红色的酒心夹心，拿出一颗放进嘴里，立即有微微苦涩的味道溢满整个口腔。

我想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的喜欢它，我只是喜欢那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再次消失人群之中，可是我们的缘分不该结束于此。

起码我们应该知道对方的名字，慢慢有一个认识约会的开始，我会渐渐了解他的生活，告诉他我所有的寂寞与渴望并且我会得到他的怜惜，然后我会退掉独身多年的寂寞的公寓与他住在一起，在每天清晨醒来时看见我们交互握在一起的双手。

我们应该在一起。这需要一个肯定的句式。

可是他终于没有出现。

上海的冬天没有漫天纷飞的飘扬大雪，那些从洞穴里冲刷出来的黑色大风却依旧让人彻骨生寒，我裹紧身上的羽绒却依然感觉寒冷，无数次行走在两边长满高大乔木的街道，密集的高速行道车辆川流不息，偶尔抬头看铅灰色永远朦胧的上海阴郁天空。

始终没有遇见我想要见的那个人。

他消失在上海的每一寸土地，同他最初出现时一样突然和自然。那是一个充满谜题的男子，我还记得他眼角眉梢所有冷冽的风情，他笑容里的温度，单薄而又挺拔的骨架。我把巧克力吃完后的空空盒子，它还存在我的床头。我都不曾忘记。

他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可是他终于不见。

衡山路口的对面，年前新开了一家日本寿司店，老板是上海本地人，听说刚刚从日本回来，只是不常在店中招呼，所以尽管去过多次也不曾见到。店里的风格亦是充满日本风情，屏风一间间隔出小的包间，翠绿的竹子，上面系着红色的绸缎，走廊两边空白的墙壁上面用构架挂满一大幅一大幅的画，种类很多，有素描，有油画，还有干净的水粉，只是无论哪一种，它们的底蕴都透着一股深深的寂寞和等待。每次都点干净足量的寿司，上面缀大颗的透明鱼卵，清酒味道浓烈，喝下去胃里有温暖的灼伤感。

这是最近经常去的一家店，里面是我喜欢的风格，拥有执念的人。

红灯在交叉的路口发出刺眼的光芒，静静的等待，然后穿越过去，像无数次一样。可是今天一切似乎并不顺利，我看见一辆装满货物的汽车迎面开来，风声中传来细微的摩擦声音，碎碎的雪花落在黑色的沥青上面转眼融化，变成细细的水流渗透，直到最后我甚至看见年轻司机惊慌失措的表情。一股顿顿的疼痛传遍全身，我想张开嘴巴说话，可是吐出来的只是细微的呜咽。

一瞬间我似乎看见儿时故乡山坡上面开满细碎的野菊花，被夕阳染红的山林和村庄，有一种异样的美丽。夜里母亲温柔的抱住我小小的身子，有人深切的爱着我，所以整个世都是寂静安全的。

血液沿着身体的纹路开始蔓延，染红了一片，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面可以有这么多温暖的液体，它们和曾经母亲怀里的温度一样。我费力的偏过头去看那个我准备穿过马路去的寿司店，无数的车辆开始聚集，救护车的声音，嘈杂的人群。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我再次看见那个男人，他再次出现，穿着不合时宜的衬衫伸出修长的手臂，眼角眉梢是温柔的神情。

他说‘情人节，是应该收到礼物的。’

我终于微笑闭上疲倦的眼睛，他又在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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