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花园。
“叮咚!叮咚!”
“来了,来了!”房子里面传出一个富有磁性,但略显沙哑的男音。
这个男子顺手拉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位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一番,觉着有些熟悉,又觉得陌生。这时候,她先说话了,“哎,老冯啊,你当了城里人了,不认识我了?”
老冯停顿了数秒,然后像是大梦初醒,急忙招呼来人,“梅,是你啊?!”
“你这个老东西,还梅,梅的叫啥啊?”
老冯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怎么不能叫了?你不叫梅,还叫猫,叫……”
老太太截住了老冯的话,“哎,老冯,你如今呆在城里,美得很么。你瞧瞧,这家里多宽敞啊?电器一件不少,电视还是壁挂么,嘹咂了!”崔玉梅环视老冯的三室两厅一卫的房间,羡慕得很。
老冯急忙给她沏茶。可是,这崔玉梅还在老冯的家里东瞅瞅,西瞧瞧,像是参观故宫一般。转悠了一圈,这才坐到客厅的长沙发上。
“老冯,你在城里过的舒坦的很么,这得感谢党的政策好,咱老年人才老有所养。”
老冯给自己的紫砂杯里添上水,然后端起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望着崔玉梅,缓缓地说道,“梅,你是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就是不习惯啊。咱抽了一辈子的烟了,儿媳妇嫌呛,咱只有去阳台、走廊上把烟抽,如今老伴也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孤单的很。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梅,你咋知道我住这啊?”
崔玉梅却没有着急回复老冯的问话,眼睛盯着那间开着门的卧室。随口问道,“那是你的睡房?”
老冯顺着崔玉梅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点了点头,“是啊!”
崔玉梅放下手里的水杯,站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面朝南的卧室门口,眼睛注视着墙上挂着的一把板胡。老冯大致明白了崔玉梅的意思,顺手取了下来。
她捧着这把板胡,嘴里念叨着,“这把板胡,跟你至少有三十年了吧?”
“是啊!那会,我们都还是青春靓丽的小伙子,大姑娘,现在啊,都老了哦!”老冯不免有些伤感。
“老冯,想当年,我们在县剧团的时候,那些日子怎么就一直像花花草草一样,长在我的心里啊。”崔玉梅抚摸着板胡的弦,若有所思地说道。
崔玉梅这么一说,将两人都拉回了三十年前。
老冯那个时候,也就二十四、五岁,个高皮肤白皙,说话声音很有磁性,是县剧团的板胡师,拉的一手的好板胡,多少女孩子都悄悄地给他塞过情书,织过毛衣,可是他都婉拒了,偏偏就是喜欢崔玉梅。
当时的她,在团里算不上什么数一数二的女子。可就是很耐看:那黑珍珠似的眼睛,像是会说话,长而细的睫毛,翘得高高的,粉白的脸蛋子,不擦胭脂,也很好看。每次演出的时候,她换上剧装,简直恍若仙女下凡。
当时的老冯,看上崔玉梅一眼,这心里就像是一湖碧波起了涟漪,半天安静不下来。那些追求他的女子当中,有人就争风吃醋。可就是一点,崔玉梅是个副业工。虽然老冯也是从农村来的副业工,可当时老冯的爸爸在县上却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小也是个官儿。后来,老冯的父母做主,给他找了一位吃商品粮的女子,他拗不过大人们,也就无奈地成了亲。可是,老冯的心里,一直很难忘记崔玉梅。随着生活的磨砺,他的年龄也渐长了,呆在城里时间久了,也就有点淡忘了崔玉梅。
谁知道,县剧团在市场经济下每况愈下,不得已,就靠着去乡镇巡演来维持演员的生计。东奔西跑,早已是家常便饭。崔玉梅眼看着都成了二十六、七岁的老姑娘了,最后,就找了本村的一位农民。她母亲看上男方厚道,不会欺负自家女子,劝着她认命了。
“梅,你现在过的咋样啊?”老冯忽然问了一句。
崔玉梅这才回过神来,手却依旧在板胡弦上放着,上下来回抚摸。“你现在还经常摆弄它吗?”
“唉,现在住在这鸽子笼里,想拉板胡,人家说扰民,邻里提意见。无奈,就去广场,公园过瘾。哪有那会去乡镇演出的时候美啊,在农家院里,河边,树林,麦场拉板胡,那心情真叫个畅快啊!”老冯说话间,眉毛上扬,喜气忽来。
崔玉梅一听老冯对过去的那些生活,充满了怀旧的情绪。于是,就趁热打铁,“老冯,假如我请你现在到咱农村去拉板胡、唱戏,你干不干?”
老冯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岔了,把崔玉梅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却垂着个脑袋,不语。这下可让崔玉梅有些着急了。“老冯,你这是咋了么?刚才还像个猪尿脬一样,气憋得圆嘟嘟的,现在咋就象是谁戳了一刀子,没气了。”崔玉梅用手拍打着老冯的胳膊,说道。
老冯从卧室出来,走到阳台上,透过楼与楼之间的空间,看过去,远远地能望见曾经下过乡的乡镇。那青山绿水,那莺歌燕舞,那鱼游水流……一幅幅清新的画面,又像演电影一样,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崔玉梅也跟着出来,站在客厅里,看着老冯望着窗外凝神思考,她不想打扰他。只见,老冯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来,点着,顺手将窗户玻璃拉开,让袅袅烟雾,飘出窗外。他的思绪也随之飘出窗外……
他心里在想,我的儿女会同意我去乡下演出吗?他们会不会害怕别人说闲话?他也许是年龄大了,想问题越来越慎密,唯恐有所不周。
崔玉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向前走了几步,站到老冯的跟前,轻轻地说,“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儿女们不同意你下乡演出啊?”
老冯点了点头。崔玉梅就告诉他,“如今,农村变化也挺大,房子不比城里差,蔬菜瓜果无公害,农民个个笑开怀,村上剧团把戏排,我到城里请你来……”几句顺口溜,说下来,让老冯“扑哧”一下笑了。
“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嘴巴还是能说会道得很么。
“这还不是在咱农村里经常演出,锻炼出来的。咱村子里有个业余剧团,比我能的人多着呢。呵呵!”
老冯说是要和儿子商量一下,崔玉梅默许。他给当局长的大儿子打电话过去,说了情况,同意了。“爸,只要你高兴,我没意见。”
接着,他又请示做科长的儿媳妇,结果人家却不同意,“爸,你在城里好好的,冻不着,淋不着,跑到农村里,那么脏,你咋受得了。再说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儿媳妇对你不好,你才去乡下了。”
这下,让老冯陷入两难之中。刚刚点燃的希望,又没了。一旁的崔玉梅,心急如焚。她知道,她从村子走的时候,可是给大伙打了保票的,一定能把老冯请回去的。崔玉梅无计可施,只能见机行事了。
老冯想了想,觉着不能让儿子为难。决定就让儿子回来一趟。刚好儿子今天不上班,有饭局。半小时后,和媳妇回来了。
“爸,你可想好,农村的条件,毕竟还是不很好,苍蝇蚊子不少,你的身体重要,别老盯着那么点钞票。”
儿媳妇的这几句话,让老冯气不打一处来,“娃啊,你爸一辈子就喜欢拉板胡,在城里又没我用武之地,现在农村的业余剧团既然看中我,请我回去。也刚好让我这糟老头,能放点光和热么。我不是看上那一点钱!”
儿子保持沉默,儿媳妇接着说,“爸呀,反正我把话撂前头,你去了别后悔。”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进卧室去了。儿子也跟着媳妇进卧室去了,留下老冯和崔玉梅在客厅里。
“媳妇,你看这次文艺座谈会的实况了没?”
“看了。”媳妇没好气的回答。
“人家现在就是要求活跃群众文化,咱爸去农村业余剧团拉板胡,也是为群众文化服务,是不是?你就别想不开了。”
几分钟后,儿子说话了,“爸,既然你想去,我们也不拦,家里的钥匙你也有,你想啥时间回来,就回来。有啥需要的,你就给我打电话。”
一旁的崔玉梅,觉得这是老冯的家事,不好掺和,便去阳台上看那些花草去了。
“崔姨,既然我爸坚持要去,我们也同意,以后,就麻烦你多操心了哦!”
崔玉梅听老冯的儿子给自己说话,就转过身来,说道,“冯局长,难得你深明大义,我们老年人就想老有所乐,也没别的啥要求。”
老冯一听儿子同意了,脸上的愁云立刻散了。进自己卧室,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上自己的板胡,欲走。儿子拦住他,把媳妇喊出来,和崔玉梅几个一起下楼,在饭店吃了饭。
出来,老冯让儿子回家,自己去汽车站,顺便再把这住了多少年的县城看看,崔玉梅陪着他。
“梅,我这去农村,凑合一、两天是可以的,但是时间长了不行,这老骨头背不住咯!”
“老冯啊,你的心思我知道,只要你去咱村的业余剧团,你的洗衣做饭,我全包了。”崔玉梅斩钉截铁地说道。
老冯让崔玉梅再说一遍,她照办了。“那你老汉会咋想?”
“唉,我命苦啊!我老汉八年前,就撇下我走了。”崔玉梅说着,抬起右臂,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哦,我明白了。现在咱两个可都是,我一人你孤身啊。”
回到村里,全村老少为老冯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半年后,有人提议,让老冯和崔玉梅把当年没有连接起来的爱情线,重新续接起来,相互照顾余生。在大家的撮合下,两人还很不好意思地去民政局领了证。后来,剧团的编剧依据他俩的故事,引用了一个古典戏名,编了一个小戏——《二度梅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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