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

周先生说封建社会是吃人的社会，老男人却不敢完全苟同。

或许有人会立刻反驳说这是周先生对于封建专制社会的有力批判，“吃人”即形象地说明了封建社会的残酷性，又带有浓烈的感情色彩，容易引起民众的共鸣。

细细想来，这其中有两个问题需要探讨。第一，吃人的具体含义是什么？周先生所表述的“吃人”，是指封建社会对人肉体和精神上的压迫和摧残。那么“吃人”这个论述就存在了现实问题，吃人本身带有对人的彻底消灭性，而封建社会里的人并未被完全摧毁。试想社会若是将人生生吃了，人的形体就不会存在，也将不会再做出带有当时社会特征的行为来。第二，一个人长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封建社会“吃”？是一出生就被“吃”，还是活到某个特定阶段再被“吃”？按照周先生的观点，应该是人呱呱坠地的时候就开始被“吃”了的。若是这样，人类又将如何延续香火？既使这是周先生的一种拟人手法，也有诸多不符合逻辑之处。

——我想，社会，从来都是咬人的。

我见过许多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故事，他们没有完全一样的。社会从一开始，就在咬人的思想和行为，每个时代咬的程度和形式也是不一样的。多数时候的咬：掉而不死，伤之即残。对于完整而言，人都是不完整地活于世间的。

有的人被社会咬掉了思想和行为，做事没有全面的思考与行动；也有的人被社会咬伤了思想和行为，言行缺少来自心底的意念。

咬掉，有时候是群体性事件。一种社会制度，一个团体章程，限制了其对立思维的产生和发展。譬如，中国清朝中晚过渡期，神州大地上有一群活生生的人。和同时期的西方社会相比，相同的是，他们至少也过完了自己的一生，虽然活得比西方人要心酸苦难得多；和西方人不同的是，他们这心酸苦难的根源，他们脑袋中缺少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他们也缺少产生这种思想的历史条件。一开始，他们就被当时的封建制度咬掉了民主的萌生。

咬掉，发生在个体，就非常常见了。偏见，就是一个很好地实例。偏见的产生，说明一个人缺少了对事物相对面的认知。一旦，人有了偏见，爱恨就开始分明。对民族的爱与恨，对个人的喜与悲，对事物的得与失，这都是足以交往亲友不足以诠释历史的认知。

咬伤，在群体中的表现极为明显。80后在改革开放中成长，在物质变化快于精神升华的时代中艰难地度过自己思想成熟的青年时期。思想创造所有社会的物质，精神决定一个人的强大。所以我们的物欲大于我们的精神力，得不到让我们叛逆。还好，这种叛逆不会长久无期，只会让我们的成长开始得更早，成熟结束得更晚。等我们快到了而立之年，心智逐渐磨练成熟，我们才开始理解上一辈人的实质艰辛，开始有责任心，开始和曾经18、9岁时候的父母变得一样干实。特殊的时期让80后集体被咬伤了人成长的一般规律，在伤口愈合的过程中缓慢成熟，或许日后身体上还会留下明显的疤痕。

咬伤，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恶势力面前不得已忍气吞声，在上司面前违心地阿谀奉承。在真理面前不敢坚持，在气节上委曲求全……以为这般之后，就会拥有幸福。于是，生生把自己扭曲折弯、剜割剔除，最后变成了一个言行不一的矛盾体和心灵伤残人士，而最后幸福似乎也并没有真正得到。

由此看来，咬伤很多时候比咬掉更令人痛苦难耐。咬掉了，便不会有那掉了的所直接滋生的烦恼。而咬伤了，明知道有些东西确实存在却不敢承认，或者一坚持伤口便撕扯心肺的痛。不知道螃蟹可吃，总比知道却吃不到好上千倍。

也有一种咬掉是十分痛苦的。我见过有被咬掉耳朵的，通常我们叫他聋子，我身边就有，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儿，那是先天的缺失。因为繁衍孕育也是社会的组成部分，而且还是最重要组成部分，受社会自然作用影响，所以先天的缺失也是社会咬掉的。此外社会还咬掉过人的四肢、眼睛、口鼻、智商……还有一开始就被咬伤了的，譬如先天性的疾病，身体某部分器官组织仍然存在，但都已不健康……由此类推，后天出了事故造成的伤残，也算是一种咬伤和咬掉。若是遇到了上述情况，我或许会说句天理不公，或许会为之哀叹惋惜，也或许会感受到一份坚强，但绝对不会冷眼旁观，甚至冷嘲热讽。

有时候，咬掉和咬伤也是很难做出判定的。譬如支气管哮喘病，我们既可以认为他是被咬掉了健康，也可以说他是被咬伤了呼吸系统。

走在大街上，随处可以看见被咬掉咬伤的群体和个人。许多人为了遮羞，都已做了掩饰：有的竖起了亲民的牌子，有的披上了公义的法衣；有的涂上了厚厚的粉底盖住衰老，有的穿上了光鲜的行头掩藏腐朽；有的外表凶悍内心卑微的横在那里，有的人云亦云不敢说出自己的主见；有的曲意逢迎背地里搞鬼，有的笑脸相迎转头就淡漠敷衍……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回头看看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究竟我被咬掉了什么，又被咬伤了什么？虽说人都是不完整地活于世间的，但掉了的，终须找回；伤了的，尚可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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