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住在外婆家。
外婆家在老县委院里,和邻居家只隔了一道墙。每天早上,我都能听到邻居叔叔一边洗漱一边叫着女儿和女儿妈妈起床的声音。那时候,我总是对邻居小玩伴充满了羡慕,觉得她怎么有这么好一个爸爸。邻居叔叔高大英俊,言谈爽朗,闲暇时,会和我们一帮小孩子玩。有一次下大雪,他还堆了一头高大的白马,让我们骑上去。可是,没几年,他竟得了绝症去世了,让每个认识他的人不胜唏嘘。后来,邻居小朋友也也搬走了,再见面时,我们已经读高中,她长大了,也换了名字,已经完全不是我认识的小伙伴了。
因为不邻路,外婆家还有一条长而窄的廊道。我有一条白色碎花的喇叭裤,裤脚缀着小铃铛。每次从外面回来,我都会跑跳着进门,让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而听到声响,我就会更欢快的跑跳起来。这样,不只外婆,一家子人都知道是我回来了。
外婆家还有一些花草果木,时间久远,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但我记得每天早上,外婆都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也没有。到了秋天,院落外高大的练子树结满了练子,秋风一过,就会落到我家院子里。这时,外婆会让我们把它们捡拾起来装到罐子里。外婆说,到了冬天,用练子涂手,手就不会冻裂。
外婆家里人很多。除了外公外婆,还有姨,大舅,二舅,表妹,表弟。外公生病前,会和自己的朋友坐在沙发上喝茶,严肃的聊时事。外公教我看报纸,并不允许我过多看电视。外婆就慈爱得多,每天早上,我会和外婆一起去大集上买菜,外婆提着菜篮子,我就在身后跟着。很多年后,我都长大了,跟着外婆去赶集,外婆还是不肯让我提篮子。那时候,姨和姨夫刚认识,他们偶尔会去看电影,而我一准儿会跟着,充当电灯泡。后来,表妹表弟也出生了,家里变得更热闹,他们很喜欢跟我玩,可是身为大孩子的我,却对他们的跟屁虫行为表现得很鄙夷,常常骗了他们偷溜出去。中午,为了哄他们睡觉,我还用妖怪和老鼠吓唬他们。年龄小的表弟总是怕怕的用被单蒙着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被爸妈接回了老家。到了高中,来到县城念书,又回到了外婆家。这时候,表妹表弟也长大了,再加上我弟和姨家的表弟,周末的时候,真是热闹极了。姨很喜欢买水果和时令小吃,妈妈会给我们买换季的衣服,外婆就在家里做上一大锅好吃的。冬天的时候,我们一大群人围坐在小火炉旁,吃热腾腾的炖菜。只有生病的外公一个人躺在里屋床上,我们偶尔去看他,可是很快就跑开继续玩闹。现在想来,真觉得外公落寞可怜,可身为孩子的我们哪里懂得顾及他的感受,依然热烈苦闷或平和叛逆的成长。
外婆家变得不一样,是在外公去世后。家里突然没有那么整洁干净了。我看着绳上泛黄的毛巾,角落的灰尘和不那么利落的外婆,开始明白外公于外婆的意义。他活着,就是外婆的支柱,哪怕瘫痪多年没少让外婆受累,可外婆看起来总是很精神,干劲十足。可一去世,外婆就散了劲儿,开始变得健忘,并显出老态来。外婆以前没少数落外公,现在却开始念叨他的好,念叨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外婆常说人要知足,不可心气儿太高,平安喜乐最重要。我却偏要和外婆争论,说人活着,就应当有追求,走出去看大世界。外婆总是笑我,说我大了就明白。其实外婆的话,我并非完全不认同,我只是喜欢和外婆争得面红耳赤,我喜欢这样和外婆相处。
大学的某一天,我接到妈妈的电话,其实不用妈妈说,我已经知道,外婆离开了。虽然早有预感,可还是忍不住,一个人跑到操场嚎啕大哭。哭够了,打电话给弟弟,打电话给周,打电话给辅导员。再回到外婆家,外婆已经不能笑着迎接我,她静静的躺在床上,脸上蒙着白布。妈妈打开让我看了一眼,重新又盖上。我已经看不清外婆的样子,我也记不起其他事情,只记得一屋子哀哀的恸哭。
现在的我很少再回去,虽然表弟一家还住在那个院落里,可是,没有了外婆,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现在的老县委院,已经破败不堪,终有一天,外婆家也会被拆掉,而我想在记忆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之前,记录下来这个院子里的故事,把它献给外婆,也献给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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