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作者:彩色沙漠
懵懂渐渐的退却颜色,显现出成熟的迹象。不知是自己长大了,还是老屋因为年迈佝偻萎缩变小了,先前觉得空旷的院子,也看上去不那么空旷了。老屋却是真的老了,关于它落成的年限确是不可考的,依稀从庄子里老人口中得知大概是清末民初修建的,看它的样貌,倒也有几分百年老屋的姿态。几近倾圮的土墙,被烟熏得泛着黝黑油光的竹篱,弓着背吃力的扛着屋顶的通体裂纹的柱子,久经风霜剥蚀而支离破碎的瓦砾。这些,都是他日渐老去的见证者,如果还不足以说明它的苍老,那么它怀抱里出生、成长、化为尘土的近六辈人,或许会为它的残败瞬间泪奔!
老屋,一直存在我尘封的记忆里。儿时,犹记得一个枯瘦的老人,带着两个黑的如铁蛋般的顽童,在哪个空旷的院子里纳凉,他对孩子们讲述着遥远的故事,孩子们却仰着头数着天边眨着眼睛的星。枯瘦老头,便是我的二爷爷,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一个骨瘦嶙峋的半瞎老头,他的瘦是我曾经目睹过的,除了外公去世时比他还瘦外,我再也没见过比他还瘦的老头儿,说他半瞎,是因为他先前是被抓过壮丁的,在一次战争中被飞溅的泥土打伤了双眼,从此他的世界是模糊的,当然或许是我们一厢情愿认为是那样的!村里,有些人故意开他的玩笑,说你瞎二爷是坐土飞机,把眼睛搞瞎的,当时,我信以为真,便跟着众人哈哈大笑,老头便会扯一根沾满牛粪的玉米杆朝我屁股上使劲儿抡,嘴里面骂骂咧咧的好像很卖力的打着,我却觉得像是在被按摩,或者挠痒痒,老头果真老了,瘦小羸弱,连根草杆子都拿不动了。可是,事实上,他还是很有劲儿的,他常常带着我们去放牛,期间我躺在半山腰慵懒的晒着太阳,对着那些花儿和卧在身旁的黄牛犊子傻笑,他在不远处用力的斩杀那些调皮的树梢,不时朝我所在的地方张望,他看的见我吗?我不知道,我却分明看的见他。傍晚回家时他总要背一大摞柴火,步履蹒跚的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通常别人走半个小时的,我们就得走一个多小时,我跟在他身后不耐烦的拿根木棍抽打他的腿,催促他走快点儿,他回过头对我笑,额头上的伤疤和那双干涸的眸子,被豆子般大小的汗珠滋润着,油光发亮,里面住着许多明媚的太阳。就是这个老头,他给老屋的院子背来了柴火,也给我的冬天背来了一轮暖阳。
老屋,永远存在于我湿润的眼窝里。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们太顽皮了。瞎二爷住在临近庭房的那间二房里,一间漆黑狭小的屋子,屋前是一堵土坯砌成的墙,上部分和楼相衔接的地方是一方老式菱花木窗,进门靠右手边是一垒土炕,左手边是一个装粮食用的木柜,上面搁着一件破旧朱漆小木盒,里面装着老头仅有的几张照片和一张光荣起义证,那是他这一辈子最辉煌的一段记忆,每每讲起,他总是眉飞色舞,因为过于激动,我感觉他的嘴角肌肉不停的抽搐,我就咯咯咯咯的笑了。老头便不高兴起来,嘴里骂着我,究竟骂了些什么,终是想不起来了。我自然不依,便还嘴骂他。一来家境贫寒,二来老头子有缺陷,岁月蹉跎,他倏忽间变成了剩男,那时候流行说法是老光棍,没娶媳妇儿,成了他最大的伤疤,记得他和外人骂仗,先前双方唇枪舌剑,不分胜负,后来对方骂他老光棍,断子绝孙的老混蛋,他便缄默了,一语不发,任凭别人怎么骂他,他都一语不发,两眼黯然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对着他笑。这一次,轮到我骂他了,当我用那些可恶的言语骂他时,他浑身颤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要来打我,我便往里跑去,在靠墙的地方,竖着一架大板梯,我骂着爬了上去,他跟在我的身后,一到楼梯口,我便转身对着他撒了一泡尿,我看到他头上,脸上都湿了,挂在他眼角的,我终究没有明白是尿水还是泪水,多年后我理解了那种液体,它来自于一颗温暖破碎了的心。
老屋,停驻在我满含愧疚的思念里。老屋的残败,恰如家道的荒芜,人去,似乎总会楼空。爷爷去世两年后,家里发生了大的变故,懵懂的我永远不会理解死亡的重量。我天真的以为,所谓生离死别都是暂时的,他们总会在某个夜晚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依然温暖伟岸的胸膛。我也不明白,那天下午,顶梁柱怎么突然就折了,没有任何征兆,完全猝不及防,我追着那辆大卡车,看着他消失在尘土里,两天后卡车回来了,载回满车冰凉。大约一年后,当我还在舅舅家玩的时候,同村人突然跑来告诉我奶奶走了,我冲他喊,走就走了,她迟早会回来的,来人苦笑着,摇摇头走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再回来,虽然,我有时会因为母亲说的一些话,而讨厌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婆,因为她时常把咀嚼好的东西,往我嘴里吐,有时当母亲打我时,她会狠狠的咒骂母亲,于是我心里暗暗恨她,心想,总有一天你个老不死的会遭报应,然而,老不死的最终却死了,她去哪儿了,我到底没法知道,或许他太思念他,随他去了,因为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再回来,我想她老糊涂了大概记不清回家的路了罢!老屋渐渐的寂静了,容颜慢慢的凋零,交织在岁月的长河里,一天天慢慢地接近死亡。约摸又过了大半年,在一个风雨交加晚上,他走出了老屋,走出了他住了一辈子的二房,走出了黑暗迷茫的夜,去生的另一边,找寻他所向往的光明世界,我始终无法明白,为什么他会抛下他宠爱了这么多年的一对铁蛋,他不是那么残忍的人,难道您是恨我们曾经欺负过您吗?可是,您终究走了,带走了上天留给我们仅有的温暖胸膛。他的离开,就像老屋的破败,是有征兆的。听母亲说,他饭量极剧下降,事发前的几天,他只喝过几口汤,然而,那天吃晚饭时,他却胃口出奇的好,母亲隐约感觉到了点儿什么。送他走的那天,我们跪在棺木前向村子里众人磕头,料理丧事的是同房的几位叔叔和村里几位长者。他被抬走的瞬间,我泪如雨下,混合在冰冷的雨水里,不甚分明,却温热可感。他去了,老屋更加荒凉,更加的风雨飘摇,就好像狂风暴雨里独自飘零在大海上的一叶孤舟。
老屋,终将永远存在我感恩的情愫里。前年,回到阔别三年的老家,打开锈迹斑斑的锁,推开门的瞬间,我们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里面的门都锁着,门窗都退了色,显得苍白无力,院子里的果树也都早已经枯死,柱子业以斑驳朽蠹,土墙到处剥落,露出夹杂在其间的麦秸秆,大门早已歪着斜倚在一旁。这是一个给了我生命、温暖和成长的地方,如今看似扁狭,却又是那样的宽广。岁月风尘,积淀过后,留下的除了老去的容颜,还有生命的厚重和对未来无限的遐想!
重新锁上门,我们走了,可是这一次,我们终归是要回来的。
老屋,一直存在于我儿时的记忆里,两棵酸苹果树下,两个老头,带着四个黄发垂髫的小儿,在那儿自由的嘻戏,在花蕊的芬芳里,追逐着蝴蝶蜜蜂,听它们嘶鸣歌唱。他们,讲述着一段岁月,一场关于人生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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