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

楼外的雨很大，铺天盖地抛洒，时而还伴随着雷声，哗然和轰鸣来得随性而持久，像是一个久待归期的怨妇，把春的相思毫无保留的倾泻在这春之末夏之初。我呆在砖石的楼层里，此时有小楼春风的惬意，朦胧的天色，渲染出氤氲的气氛。我爱这雨，没有矫情，没有修饰，没有市侩人心，用它淋漓尽致的快意和狂烈的情感，把污浊的尘世荡涤得一尘不染。

努力撑开了记忆，尝试着揩拭岁月遗留下的灰尘，踟蹰良久，木然的潜意识左顾右盼，无从开始——的确太久没有清理纷繁的思绪。此刻却怀疑着是岁月本身一片苍茫，还是人本身满身污垢，它们谁是记忆的主导因素，或者本来无一物。

很久都没有好好地享受雨季的厚礼了，或许我应该做的是躺下来听着雨声，徐徐进入梦乡。然而我决计不再允许自己贪图享乐了，美满的睡梦带给我们轻松身心的同时也给消极顺从酿造营养。我仿佛在试图撬开一把锁住千年老屋的锈锁，它在经历世间杂物的掺和后，锈迹斑斑，显得无比的模糊和沧桑——雨季里关于所有一切的思考，总是来的很自然却很不容易，晚起的慵懒装饰着那些反反复复思索的前凑，平静的心也着实来的很不容易。

我仔细洗涮起白色瓷杯，而后拈起一撮茶叶，倒上开水，通常第一壶茶水我会倒掉，取第二三壶，我觉得那是精华，这样做还在于我所买的茶叶质地很普通，第一道泡来总是很多杂质，茶水一片混沌，让人未品先愁。我所追求的很普通，干净，而这最普通的在如今看来确实最难得。白色瓷杯是去年冬季和朋友在路摊上廉价购来的，我是个很怀旧的人，哪怕是一件在旁人看来不值一提的瓷器，或是一把三元钱购来的简易剃须刀，尽管日常里没予以特殊关注，但总是不愿意丢弃，仿佛记忆一般，尽管在脑海最深处窖藏，很少提及，但那都是我生活的点滴，我很乐意为这些无名的器物添上幻美而实在的色彩。

茶已经泡好，暗绿的茶叶在乳白色的杯子里一动不动，它们仿佛是一群无法感知时间的尤物，与水交融，同时在水中以和同类相似的液线彼此交息，窃窃私语。我呆呆凝视着杯子里茶汁渲染出来的深色世界，自己仿佛其中茶叶一片，在无声的吐纳生命的汁液，我也是一个无法感知时间的尤物，然而每隔片刻，茶水便愈加浓厚，就像经历时间之海，我们的生命便多一层厚重，世界的一切都不知道时间，但无处不存在时间的痕迹。

很喜欢这样一个人独自品茗，缕缕茶香借着鼻息鱼贯入内，略带涩味的茶水沿唇浇灌心脾，仿佛知心的红颜在向我诉说着曼妙的话语，而我们却从不张口言谈，一切只是心领神会，旁过的人无从知晓我们相视静坐的意义，迷惑于寂静中浮现于我们彼此脸上的丝丝笑容。我们就这样相互取乐于两物世界，此刻，真实世界和我们这个世界是两个同心球体，只是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世界是环绕在外的那个球体，哪一个世界又是裹挟于内的那一个，也或则它们在我们的心里有相交而又平行的关系，而不是有内外之别的两个个体。

而终于，一盏香茗归于尽，徒留空杯恋余香，这种留恋对于我只是对内心很平淡的描述，分分合合，尽管怀恋不舍，何必要有感伤。如果我生的这个世界实际存在，那么我自然存在，这一盏香茗也必然曾经存在，只是质体上我跟它的差别已经不尽然是差别了，它进入了我的躯体，无私的化作我的一份，我这个有机整体生命比它存在于世的时间稍长，它的过去是我的现在，我的未来是它的现在，我们在无声的追逐，在这个时空我们交融一体，何尝不是为未来我追随它的脚步做铺垫，或则本来就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一切都是统一的，我们一直在无声的交息。它死了，然而却没死，它在时间里永恒了，生死无别，因为它们本出自一辙，书上说死亡是生的一部分，而是不是对立。而我，虽不畏死亡却也不甚明白生死，不清楚到底死是生的一部分，生是死的一部分。

品罢思毕，踱步至窗台，楼外新竹惹眼，一片翠绿，年轻的几个左摆右摆，年长的静立颔首。生活还是美好的，我不相信在这个追逐花样潮流的世界，连本能渴望生存也是在做着追逐潮流的姿态。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答案的，我们需要去思考，但仿佛不是每个人都有深思的必要，因为那些事物仿佛和宇宙一样，无穷无尽

即便有一个答案，那也只是答题者一厢情愿，不尽普适的想法，思维的末梢太发达，我相信即便是答题者本人也会在不同时刻做不同的阐述，如同不能同时踏入一条河流一样，一切都在变化。

我喜欢这样漫无目的，海浪般的思考，即便是躲在世界一隅，世界是他们的，我只是寄生于此，我的灵魂不属于任何载体，如果真要找个归宿，那就是我本身。不屑所有的嘲弄，不屑因为躲避肉体的孤独而去屈身做灵魂的奴隶，正如那句“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我害怕失望”一样，我只是希望在本我之内创造一个不尽让我失望的天地。要生存，茅屋破毡，粗茶淡饭足矣，不必费心找借口，那纸醉金迷，迷失自我的挣扎，如此这般为何世人疲于奔命却乐于心为形役。

雨稍作停歇，一阵和风迎面吹来，为我理好了蓬头乱发，我从那些接连不断的思索中醒了过来，返回书桌，接受灵魂家们坦诚的洗礼。

2012 季春校舍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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