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华彪
人类对狗态度,爱之也深,厌之也切。比如说,爱狗一族养的宠物狗,简直是如同孩子一样金贵,狗的佩饰食物有的比儿童用品还值钱。那些名贵狗,动辙叫价几十万数百万元,是人贩子盗卖孩子时想都不敢想的好价钱!厌狗者则是讨厌至极,你看,诅咒人的时候,“狗东西”、“狗娘养的”、“猪狗不如”,什么话骂不出来?
“猪狗不如”是对人的恶毒诅咒。但就忠诚品格而言,有可能不幸而被言中。“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是一句流传了不知多少年多少代的俗语。在现代社会,前一句话是否打了折扣,俺不敢说,至少在“文革”前针对少数大学生就有这么一说:“一年土,两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俗语的后一句——狗不嫌家穷,则肯定是流传千百年而未变调的。不管主人家穷到什么份上,狗都是不离不弃的。
这是狗之忠诚的一个佐证。
义狗救主护主的经典故事太多了,甚至狗的主人死去,狗因忧郁而随主人驾鹤西去的亦有之。至于警犬军犬之类的忠于职守,真是慨当以歌!在不少国家,军犬享有与军人同等甚至更高的待遇,包括立功授奖之类,这绝对不是搞笑。
狗的忠诚,如同教徒一般虔诚,谁也不敢怀疑。但对狗的忠诚,有如我之独特经历独特认知独到感受者,恐怕也不多。兹谨记二事与大家分享。
一件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当时我正读高中,到舅妈家去做客。也许因我长年远在外地住校读书,难得到她老人家家里去一次,想好好招待我一回。但那可是肚子也搞不饱的年代,苦于家里实在寻不出一件像样的菜肴,一辈子吃斋的舅妈居然被迫想出了那样一个有悖斋教的损招:命我表哥把家里养的一只狗宰掉,一锅熬!
我是全然被蒙在鼓里。
见表哥舀了半碗菜粥,呼唤狗进来美餐一顿。我当时好生奇怪:人都吃不饱肚子,还养狗干嘛,守家?家徒四壁,守个么子呢?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截木头从我的眼前晃过,飞出老远,狗滚在地上,闷了三五秒钟后翻转身来,汪汪汪叫着向屋外夺命而逃。我一下子懵了,忙问是怎么回事?表哥嘿嘿一笑,泰若无事地告诉我:“舅妈说没菜款待你这贵客,叫我把狗宰了做个菜。”
看着表哥手里握着洗衣用的棒头柄,我才明白,刚才从我眼前飞出去的木棒,原来是把棒头给敲断了!这不过是一条十来斤重的狗,可能还未过“抓周”的年龄,差点因我而成为冤死鬼!我当即就有翻胃的感觉,直想呕吐。
我当即央求舅妈和表哥,不能杀狗待客,并十分认真地告诉他们,即便宰了,我也不会吃这顿狗宴!
大约过了二三十分钟,那狗竟然又诚惶诚恐地回到家来,用乞怜的眼光十分警觉地打量了我们一番,见表哥手里没有任何凶器,才慢慢挪步向表哥靠近,而后再向我这边移步,而后,摇头摆尾,仿佛刚才纯属是一场误会,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此后,狗照旧是舅妈家的一分子,看门护院照旧尽心尽职,照旧是摇头摆尾讨主人喜欢。
据说,狗的记忆力是超乎寻常的,但它曾被主人一棒头狠狠地敲在头上,连棒头都敲断了,飞了!这要命的事,却似乎在它脑子里没有丝毫印记。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竟不自觉地将曾被错划右派的人被平反之后说的一句话与这事联想到一起:“被错划右派,只当是母亲错打了孩子!”这话语中的大度,包容,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值得怀疑。但狗对要命之棒的“健忘”,却是不容置疑的!
另一件关于狗的故事发生在新世纪之初。
我弟弟将本土一座闲置了的管理区大院买下,办了个养鸡场,养了两条狗看家护院。院子占地三五亩,四面是房,像个大四合院,南北两边开门,南门有门廊,北门开在一段短距离的围墙上。
两条狗同出一窝,但长得不一样大,大的叫嘟嘟,公狗,小的叫嗷嗷,母狗。狗满月后就被我弟弟捉回家喂养,两条狗同住一屋,同眠一窝。约摸三四个月后,两条小狗仿佛醒事了,知道主人不会白养自己,于是,俩狗分工合作,开始履行它们的天职——看家护院。
嘟嘟守北门,嗷嗷守南门,没事的时候,两条狗蹬在各自的哨位上,煞是威风,煞是认真。一旦有陌生人到来,一靠近房子,两条狗就汇合到一起,汪汪汪扑向来者,团团围住左冲右突,扑腾狂吠,决不让陌生人前行一步。直到主人来解围,它们才肯作罢,回到各自的哨位上。我第一次造访,被吓出一身冷汗。好在这两个尤物还有严明的执法“纪律”:样子做得凶,却从未咬过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条狗像两尊雕像,一南一北,日日夜夜值守在自己的哨位上,每隔大约半小时,它们会同时走下哨位,围绕整个院子巡视一周,然后各就各位。只有主人喂食的片刻,它们才下岗吃个囫囵饱。
不分8小时内外,没有轮岗的习惯。
嗷嗷的岗位还算好,在门廊下,虽不遮风,但能避雨,免受日头暴晒。苦了嘟嘟,因门是开在围墙上,没有任何遮挡,它蹬在地上,注视着北边,风吹,雨打,太阳晒,它从不懈怠,从不叫屈,只有雨雪太大的时候才退让三五米远,到靠北边屋子的廊檐下蹬守。
狗通人性。除了在主人进餐的时候,嘟嘟和嗷嗷才进厨房兼餐厅的屋子啃一些主人施舍的骨头之外,它们从不进主人寝居的房间,唯恐打扰了主人。其灵其性,更有咄咄趣事:夏天,我弟弟习惯于在房前的院子里洗大澡,洗澡时将衣服随手扔在柴垛上,有时忘了拿进屋子。夜间,柴垛上的手机响了。卧房在北边,距嘟嘟近,嘟嘟听见手机声后,总是要去叫主人的。怎么叫呢?不是狂吠,而是一边用脑袋和爪子在卧房门上轻轻地碰,一边嗯嗯呜呜叫个不停。第一次,我弟弟觉得好生奇怪,夜深了,狗怎么会来撞门,还纠缠不休?开门后,发现手机在叫。他去接听电话,嘟嘟也就放心地回到哨位。这种情况后来发生过多次,嘟嘟都是以同样的方式去通知主人。
这就是我所见识的狗的忠诚,令我心生敬畏的忠诚!惟因敬畏,记得年轻时在与一位女性朋友交往时,我的一句话被对方误解了,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我也不想多加辩解了,只好说:“这是你的理解,我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像狗一样忠诚!”
一句甘愿自比为狗的下贱的表白,对方更加懵了,我却很是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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