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大字不识,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没见过大世面,就连飞机也没见过的人,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村子里的一切,眼里看到的也只有庄稼地的一切,思想中根植的也是村子里和她一般妇女的思想,什么东家常,西家短的。无论如何也不敢否决这帮农村妇女“愚昧”的任劳任怨,不然她会唠叨你不孝。真真切切地过着牛马般的生活,没有自己的想法,有的只是偶尔抬起沉重的头颅看看前方,寻思着自己的轨迹是否有悖老祖宗的传统,骨子里渗透着像大山一样深沉的品质,视线也无法越过大山,放眼望去周围都是绵延不断的群山,愚昧地认为这个世界都是群山的堆砌,便踏踏实实地遵循着祖辈的家风,一辈子只为传宗接代,一辈子只围着老公孩子转。
从小到大,最不喜欢厮混在村子里妇女组成的谈话队伍中,往往走出家门,会在村口或者一棵大枣树下看到一帮妇女围坐在一起,全都青一色的手编麦秆,屁股底下压着麦秆,嘴里衔着麦秆,然后各个饶有兴趣地挨家搜索讨论东家的婆婆如何虐待媳妇,西家的媳妇和丈夫如何在炕上厮打,最后做个富有同情性的总结-----你看,那一家子真可怜。谈话永远沿着这个坐标轴,分毫不差。坐到日落西山,坐到孩子围着身边死命喊饿才都起身回家。嬉笑着拍拍屁股上沾着的灰尘,在夕阳的余晖中,那飞舞的灰尘就像笼罩了一层金粉,挥挥洒洒,无法无天。
晚饭把桌子撑在屋檐下,酸饭永远是农家饭桌上亘古不变的主旋律,厨房里烧水的热气从排气窗里涌出来,随即一遇外面的风就妩媚地扭动起来,代价往往就是烟消云散无人问津。
一家老小蹲坐在桌子旁,家中的妇女,我的母亲,我的奶奶,往往在吃饭的间隙开始新一轮的你争我斗,鸡毛蒜皮,婆婆妈妈,明枪暗箭的后果,也就是我们要付的代价,矛头又赤裸裸地指向少不更事的我们。
母亲唠叨道,“你们看看人家邻居家的娃娃早上起的多早,起来就里里外外地打扫,你都多大的人了,家里都不知道收拾,一个女孩子家天生就是做饭洗衣伺候人的,以后嫁过去就你目前的德行,人家把你提起来非打死不可,到时你婆婆骂的就是我,说我把你们没调教好,你说丢不丢人。”每当这个茬上,我的眼里就溢满泪水,低着头狠狠地吃着饭,不觉间颗粒大的泪水悄悄滴在碗里,浸泡在酸饭里,吃起来咸咸的酸酸的。
早晨的鸡鸣狗叫,村子完全从一夜安宁的浸泡中苏醒过来,各家的门前都是扫帚滑过泥土地的哗哗声,白色的粉尘渲染着小巷小道。猪在圈里乱叫,笨的只知道吃食,笨就笨,吃食也要拿着猪嘴乱哄,这时奶奶常叫我蹲在臭的要熏死人的猪圈墙上,手里拿个棒棒,吩咐我只要猪开始哄盆子就拿棒棒在猪的嘴上抽一棍。看着白白嫩嫩的猪大口大口地吃食,蹲在猪墙上的我一口一口地咽着唾液,猪吃的忘乎所以,我陶醉的不分东南西北,连猪什么时候用猪嘴顶翻盆子都未曾觉察。带着罪恶感悄悄把沾满猪食的盆子藏起来,奶奶的法眼无处可逃,无休止的唠叨开始像无法抗拒的佛号钻入我的耳际,“你说你蹲在猪圈上脑子里想的啥,书白读了,看看张家村像你一样大的姑娘,都外面打工去了,人家每年给家里寄来几千块钱••••••”
过年了,噼噼啪啪的炮竹声渲染着过年的喜庆。落雪的乡村更加寂寥,土围墙仿佛系上了毛茸茸的鹅毛领,落尽繁华的白杨树叉上包裹着亮晶晶的冰雪,麦场上一垛垛的麦材像笼刚刚蒸出锅的白馒头,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蒸盘上。乡间的小路被顽皮的孩童当做天然的滑道,你争我抢,嘻嘻哈哈,耄耋的长者双手交叉筒在袖口里,亦步亦趋地在亮噌噌的小路上小心地走过,波浪弯弯的皱纹在黝黑的脸皮上推波助澜地滑过,经久不衰。笑容裸露在雪白的天地,没有白齿的衬托,望过去嘴里黑洞洞的。
陆陆续续有村子的老人出现,原来以前深圳打工的小玩伴回家了,回家后不免引起全村的震动。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哈着冷气混在人群中,转着新奇的眼珠子,隔着门帘缝寻觅着以前的那个她。大我两岁,早早辍学南下到深圳打工,被视为全村的骄傲,而我们这些死皮赖脸读书的被视为虚度光阴。她在哪里?
以前的她远走了。镜头切换在我面前的她太时髦了,红色的头发飘逸地披散在肩头,青白的脸上裹着一层厚厚的胭脂粉,色彩浓重的衣服照耀着暗淡的西房,脚上擦得噌亮的高跟皮鞋搭在炕沿上,一只手塞在炕上的被子里暖手,另一只手很不自然的搭在右膝盖上,接受者全村人的检阅。屋里弥散着浓浓的烟草味,或许我堵在门口的原因,第一次感觉到这烟草味是那么地难闻。院子里,房顶上全落满了雪,鸡圈里的鸡冻得咕咕叫,猪圈里的猪不会再叫了,或许笨死了,也或许不是笨死,挂在梨树叉上的腊肉就是答案。
傍晚,独自站在麦场上远眺白雪覆盖的群山,放眼望去,就如毛泽东当年咏叹的:北国风光,千里雪飘•••大河上下顿时滔滔•••不禁间撩起一片情丝,远方在哪里,大山那边应该又是另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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