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的说,街不能称为街。街只是村子交通的主干道。是地理老师说弥漫着猪屎味的村落里的主干道。每家每户从家里出来,经过这条主干道,走向菜园,茶园和板栗园。山是贫瘠的,可山也是丰富的。山里种不出黄金白银,富不了人,可山能出产板栗、油茶和荒年时能果腹的野果,饿不死人。街是坑坑洼洼的,可街也是开阔的。街上会有呀呀学步的孩童从坎上走过、跌倒,街上也有足够的空间能让晚饭后的人聚在一起闲话家常。街有春堤,有夏花,有秋果,有冬雪。街有黎明,有正午,有黄昏,有黑夜。八十岁看不见的老妪能健步如飞,三岁的孩童能玩跳绳。街的一边有高岸,街的另一边有错落的大门、巷道、厕所、厨房和牛栏。街是参差不齐的,每家每户之间的高低不一样,所以坎的高度也不一样,更多的是用石板搭成的台阶,常年累月的猪牛马羊和泥泞的人们经过,早已看不到原来的模样。晨昏之时,总有牛脖子上的铃声从街上穿流而过,散落到每户人家,而这时总有袅袅的炊烟从家家户户或陈旧或新砌的烟囱中飘出,一片安宁和美好。
地理老师说,你们都是从有猪屎味的村子里走出来的学生。当时不觉得这是种歧视和伤害,但是现在的我想说,她口里的那条街,不过是一条若干年后才铺水泥的黄土路。但是当时,我们没有操场,每天早晨就在那条街跑操,跑过三个寒暑,跑过无数的汗水和泪水,跑过成绩的跌宕起伏,也跑过栀子花开的纯洁和美好,跑过破记录的100米,也跑过上气不接下气。想想当时真冒险,那条路是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但那时没那么多车,更没那么多车祸。那条街,是岁月的残留。
当我的自豪变成了我一整个星期都不用踏上泥巴的时候,当我曾经的骄傲跌落到谷底的时候,我已经在那条街上整整踏过了四年。这四年里,我曾经多少回痴痴的望着眼前的街,希望能看见想看见的人;这四年里,四次的春夏秋冬的更迭伴随着最充实的回忆。那条街没有变迁,变迁的街对面的低山,深秋的时候,太阳照在满山的红叶上,像心头的那抹血。纵使有一天,房地产的开发把那座山夷为平地,可不变的,是那条静默的街,和护城河的潺潺流水。
不知道街口那对姊妹做的拌粉还像不像以前的辣,也不知道沿街十块钱一件的衣服有没有涨价。突然很害怕,那条喧闹的街,有一天因为没有我们的存在而变得不再喧闹;突然很害怕,那条熟悉的街有一天会变的陌生。那条街,有我熟悉的小吃;那条街,有比超市便宜的水果和蔬菜;那条街,有着现代文化充斥着的不良场所;那条街,白天熙熙攘攘,夜晚犹如经济倒退了五十年。记得那条街,是因为那条街展现了无数的内伤和硬伤;记得那条街,是因为那里隐射了无尽的哀伤和彷徨。
那是有着深厚历史文化古韵的街,有着古朴的房子,有着满街的金银玉器,有着不知名的植物和平静的心情。那里有深蓝的天空,有洁白的云彩,有缤纷绚丽的民族风情,也有着古老而美丽的爱情传说。那是纯净的一条街,可以荡涤人的心灵;那是还没有完全被现代化打造的一无是处的一条街,有着人性单纯的美好。街是黯淡的,但是心情是愉快的;街是喧闹的,但是人是美好的。那是一条可以随处休息的街,满大街人性化的设计了很多可供休息的座椅。因为那是一个少雨的地方,没有雾,没有雨,只有阴冷也没有炎热。那是春之都,是鲜花之都,是心灵之都。
我无数次的站在高楼望烟雨,也望那条夜幕中的街。那条街,霓虹阑珊;那条街,车水马龙。那条街,是现代化的产物;那条街,有着不可调和的经济作用。但是那条街,没有灵魂,只有肉体;但是那条街,只是一条街,没有感情。那条街,是烟雨中的装饰品,是政府的政绩,是当地人的面子;那条街,是一个孤单的身影在看风景,而那个孤单的身影,却永远也不能成为风景。那是一条没有内涵的街,是一条粗俗的,体无完肤的街,只有钢筋混凝土的骨架,没有一点点内在。那条街,经过了无数的人,却没有一场悲欢离合留下。那条街,经历着无数的相遇,却永远也得不到重逢。那条街,还一如既往的存在着,可悲且可耻的存在着。
只是因为,街还是那条街,而人早已不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