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地方有个习惯,每年阴历的二月二十,要举行一次声势浩大的物资交流大会.每次起会,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从很远的地方聚集而来.
记得我四年级那年,最吸引人的“二十会”又在街北的河边隆重召开了。大姐二姐拉着小妹步行走了,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只剩下脚疼的我在家里.我眼巴巴地望着村口那条唯一通往街上的小路,心里尽是羡慕.母亲却悄悄叮嘱我,千万不要表现得太着急,要不外公会担心的 。
那个时候,外公身体很好,母亲因为孩子多,平日没空回娘家,只有在每年赶会时才带我们去住几天。那个地方叫良王庄村,是一个离街不远、临河的小村庄,但对我却充满了诱惑。在这里,我不仅可以得到外公一家的呵护,还可以去赶会.
可是这次,我却去不成了.我难过极了,舅妈拿好吃的哄我,我也不开心.天已近午,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我仍呆呆的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隐隐约约,我似乎听到了咚咚呛呛的锣鼓声,看到了杂技团小丑们怪诞的表情,还闻到了哥哥姐姐在河边吃炒花生的味道……
这一晌,我一直在出神,不吃东西,也不说话。母亲很心疼,外公也很自责。吃饭时,哥姐都在讲他们的新鲜事,我仍然不开口。二姐最先看到我的反常,提议说:“小舅不是有自行车吗?明天我们推你去。”大人们都不放心,二姐又说:“我推车,大姐和哥在两边扶着总行吧?”大家终于都笑了。
第二天,我们早早起床,匆匆扒了几口饭,小妹便扶着一瘸一拐的我出了堂屋门。等母亲出来吩咐要小心时,我已经被大姐和哥哥架着胳膊抬上了自行车的后座。二姐一手扶车把,一手按车座,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哥哥和大姐左右保驾护航,小妹拽着车尾,我紧紧抓着车座,自行车在五双手的驾驭之下,出了家门。
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油菜花的清香扑面而来,碧绿起伏的麦浪在轻风吹拂下微微翻腾着,路两边的小树仿佛过电影般远远的向身后跑去。小妹就像一只调皮的花蝴蝶,一会儿飞到了车子的前边,一会儿又跑到了车子的后边,别看她个子小,就属她的笑声最响。大姐和二姐换了一次手,热闹的情景便在眼前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套圈的,拦腰高的木栅栏外(只是用几根木棍围起来的不规则的圆圈),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那些套圈的,个个神情专注,好像在参加比赛一样。你看那个年轻妇女,一只胳膊上套了一串子用竹篾做成的小圆环,另一只胳膊则轻轻扬起。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嘴角边却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她两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地上各式各样奖品中间那个最漂亮的玻璃鱼缸,小心翼翼地 比划着、试探着手中的小圈,然后朝着自己的目标,轻轻抛去。周围的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以至于他们每扔一下,大家都会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和欢笑声,特别是当小圈在地上滚了很远,才轻轻倒下时,不管是否套中,周围都是此起彼伏的的鼓掌声和叫好声。
再往前走,除了熙来攘往的人,就是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小摊。你看,算卦的老先生正眯着眼睛,翘着指头,轻轻地捋着一拃长的胡子,静静地等待顾客坐上他的小凳。射击摊位的老板正忙着招呼一群十来岁的孩子,那五颜六色的气球特别吸引人的目光。临坡搭建的灶台旁边,头戴白帽的小吃摊师傅正神采飞扬的舞动勺子,不远处的简易餐桌旁,坐满了正在品尝美味的男女老少,有的“吧唧吧唧”,有的“哧溜哧溜”,那黄灿灿的水煎包,那漂在碗里的红鲜鲜的辣椒油,看得我直咽口水。赶弯就斜的沟沟坎坎之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更是让人目不暇接。两棵树之间随意的绑上几根绳子,就成了卖衣服的简易货架,远远望去,各种颜色的衣服就像一面面彩旗在飘;铺在在地上的大毯子上,各种新上市的凉鞋也倍受青睐;用帆布搭起的小棚子底下,一大卷一大卷的布匹摆满了高高的柜台。最最惹人眼的,是屹立在河边空地上的一座戏台,台上深红色的背景下,一个黑脸的包拯正唱的起劲,那长长的黑胡子,那微微抖动的乌纱帽,那看不出表情的黑白相间的脸上,一双骨碌骨碌转着的眼睛,还有他两手扶着腰带、一只脚微微前抬、晃着肩膀唱戏的神态,都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台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戏迷们,老头老太们一个个仰着脸,伸长了脖子,专注的凝望着戏台,每一张脸都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孩子们一边吃着炒花生,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不少年轻人只是看热闹,他们在离戏台稍远的地方涌来涌去。
我们的车子在高高低低的河边上颠簸着,我紧紧地扶着车座,上坡时哥哥姐姐一起用力推,下坡时他们又同时用力拽,特别难走的地方,我和车子的重量就支在推车者的身上。就这样,自行车从会场的东头一直推到西头,但是无论走到那儿,都让我们眼花缭乱。歌舞团的喇叭声,戏台前的喝彩声,杂技团里的惊呼声,小商贩们的吆喝声汇成了一支曼妙无穷的乐曲,让我们几个不常上街的兄妹听得意犹未尽、流连忘返。
不知不觉,天已过午,我们该回家吃饭了。在大姐的提议下,哥哥调转了车头。我们的自行车在五双手的掌控下,往回走了。背后,自然又留下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