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有几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存在半个多世纪的苏联解体了,第二件事是南斯拉夫内战爆发,第三件事是著名作家三毛去世,第四件事是我在大山里降生了。把我和这些大事扯在一起,有些抬高自己身价的嫌疑,但是历史的确如此,平凡的人也在演绎历史,只不过历史往往只记住了不平凡的人和事,就像大家会记住上海的一个东方明珠而记不住大山里的一个小山城一样。
我是典型的大龄90后,有着80后的经历和90后的遭遇。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里农村还是相当贫困的,村子刚刚通电,我们村还生活在温饱线的边缘。记得三四岁的时候,村里一家人买了个黑白电视机,大家跟看外星人一样蜂拥到人家家里去看,农村人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个小匣子里怎么就能出现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还会讲话。后来主家没办法只好将电视从房间里挪到院子里,大家嘻嘻哈哈看到屏幕出现再见两字才各自回家睡觉。
那时候农村分田到户已经七八年了,人们基本能够维持生活。物价也便宜,听父亲说那时候我喝的奶粉是2块钱一袋,已经是很贵了,家里要卖粮食来换。那个年代政府向农民要的摊派太多,什么农业税林业税,本来该政府投资的建校款也向农民征收。有的农户种一年地卖了粮食还不够交繁杂的税目。经常出现镇上的武装部叫一群混混来逼款的,农民害怕就把门锁上躲起来了,但是他们却跟土匪一样砸了锁给抄了家。现在我也想不明白那时候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所有2005年胡总书记,免了农民所有赋税,村里人高喊万岁。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村里最热闹的季节是夏季里的收麦季。学校还专门放“忙假”,让学生给家里帮忙。一到这个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麦子和脸上挂满笑容的农民。山地的庄稼都是人工收割的,大清早农家人就起来了,在磨刀石上磨完镰刀,扛着纤担(农民用来挑麦的工具,两头翘而尖,形似长矛),拎着水壶就下地里了。有的一边割麦一边唱着山歌好不热闹。麦子割倒后,就用麦秸做腰子(捆麦子的麦绳),捆成一个个麦把子,大人们一般能挑六到八个,用纤担一边挑三四个,挑着一闪一闪的,纤担吱吱作响,压得人龇牙咧嘴,可是农民们心里高兴。我们小孩子一般挑两个,还要挑小捆的。
将麦子挑回来后,就整齐的摆放在家门口的道场(山里人把家门前的平整的院子都这么称呼),让太阳晒干。接着就是打麦了。
打麦是一年一度全村的集体性事件,那时候全村只有一个打麦机,是柴油机带动的,很是庞大笨重。等大家都把麦子收回来后,全村的人就开始打麦了,通常一家出动一个劳力,大家抬着打麦机和柴油机,从村头到村尾一家挨一家的轮流打。直到最后一家打完,没有人打完自己家就不管别人家走人的。柴油机轰轰隆隆,打麦机嗡嗡作响,几个人把麦子往打麦机旁扔,两个人专门割麦腰子,一个人往打麦机的嘴里塞麦子,其余的人把打出来的麦秸用叉棍翘到麦草季子(农村堆放麦秸的麦秸堆)上堆起来,有的人家收成好堆得老高老高的,像座小山似的。小时候那里就是我们的乐园,躺在上面软软的,我们在上面打洞把自己藏起来,在上面滚啊闹啊七八个小伙伴开心极了。打到哪家到饭点了,就在哪家吃饭,通常每家都准备了酒席,村里人热情好客,总是做好多好吃的招待帮忙的。这些年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了,家电下乡每家都有了自己家的打麦机,那种热闹的场面也再也没有了。
1995年前后我们村开始修公路,人们把弯弯曲曲的村道从山底接上了山腰,全部都是人力挖上去的。从此三轮农用车可以开到村里,有时拉来化肥,有时来收粮食和药材。修路的主要目的还是给村里运化肥,没有修路之前村里的人都要下山底去扛100多斤的化肥走五六里三路,非常吃力,通了公路就省力多了。
我们村里没有小卖铺,也没有商店。人们要购置生活用品,要去30里外的镇上去。人们把这个叫赶集,这也是我们山村里唯一的交易场所。我们村子可以赶的集市有三个,最近的一个在30里外的马滩河,逢一四七的集(分别是一个月的1号4号7号11号14号17号21号24号27号)第二个是35里外的板岩街道逢二五八的集(分别是一个月的2号5号8号12号15号18号22号25号28号)第三个是50里外的色河镇逢三六九的集(分别是一个月的3号6号9号13号16号19号23号26号29号)。当然这些日子都是农历。
一到逢集事,一些小商小贩就回在那里集聚,把各种商品摆在公路的两边,供农家挑选购买。村里人则把从山上采到的药材拿来变卖,有的又把多余的粮食换钱。90年代的时候,每每逢集,一些靠捣腾山里经济的人都会开着三轮车停在大路口,等村里人扛东西来卖,他们收购去然后高价卖出获得利润。我们那里有很多经济作物,像核桃,金银花,五味子,连翘,黄姜都是很出名的。
那个小小的集市,是我小时候见过的大世界,因为那里有我爱吃的糖葫芦,馋嘴的零食。还有山里没有见过的汽车和楼房。曾一段时间以为也许集市所在的地方就是外出打工的叔叔说的山外的景象吧。那时候真的很喜欢那里,每次家里人去赶集如果说带上我,我都是一路欢歌笑语的。总喜欢问父亲,没有见过的东西。那时候虽然很好奇那些东西,很喜欢一些没有摸过的玩具,但是从来不向家里张嘴要这要那的。集市最热闹的当属腊月快过年的时候,农家人都是全家出动去置办年货,十里八乡的人都拥到着小小的集市里,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2002年当大街小巷都唱着刀郎的歌曲的时候,我来到这个集市附近的初中读初中一年级。那一年我开始有英语这门课程,认识了好多像我一样的来自大山的十里八乡的朋友。我们一起发誓要好好学习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他们现在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好的朋友,尽管有很多已经失去了联系。后来我常常回忆起那时的事情,我的一个小伙伴那时为了给他姐姐买个生日礼物,愣是吃了两个周的泡面,最后给她姐姐卖了个漂亮的发卡。另一个小伙伴喜欢我们班的一个女生,晚上偷偷给人家书里夹了封情书,结果晚上黑没看见塞在了那个女生同桌的男生书里。还有那时我在开学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颤颤巍巍的演讲,那时的样子很单纯很滑稽,我们都喜欢穿一身西装,梳个偏分头,有的还穿双皮鞋,由于材质不好一上课满是皮革的臭味。
学校门前流淌着这里唯一的一条河流,我们管它叫马滩河。至于为什么叫马滩河,我现在也不知道。曾经没有见过大河总以为长江黄河可能也不过如此吧。在那段时间里,马滩河总是暴怒异常,河水经常漫过河堤,淹没两岸的庄稼。后来山区退耕还林后,河流就温顺多了。清澈的马滩河静静地流淌在山沟里,荡涤着一代又一代山里孩子的心灵,也给我们这一代人留下了深深的记忆。当年我们读书的初中现在变成了小学,当年一起玩耍的伙伴现在有的还在读书,有的孩子孩子已经满地找娘了。时光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岁月改变了曾经稚嫩的脸庞,但留在我们记忆里的那些山村记忆依然清晰如昨。
2014年5月20日 傲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