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长斜了的树,长在主人家门口池塘边儿迎着风的地方。树叶快落光了,在今年夏天正值壮年的我快走向尽头,然后故事的情节就是被我主人用一种听说叫做火的奇特玩意儿燃成一堆灰。因为我还算大,所以会成为一堆灰。
我是一棵长斜了的树,却生得笔直的躯体,我的枝丫指着天,这个正直公平的天。我长斜了,迎着从池塘上刮来的风。那风,是个恶毒胚子,用流动的肆意妄为的方式想让我朝另一个方向长,说我污了它的眼—记忆中我是朝另一个方向长,可是为了污风的眼我不得不固执地迎着那恶毒的风。
我旁边还有一棵树,它比我强壮,比我正,比我高,所以渴求力量和拥有力量的我们俩按照剧本一个正,一个斜。它有我钟爱的力量,所以我活在了它的阴凉里凉快。太阳,那个正直公平的天的孩子不好好待着,来回移动,我猜它是想多给我些许温热吧?太阳,也是我所钟爱的,但我旁边儿有棵树,比我强壮比我高比我大拥有力量的正的树,所以我还是在阴凉里凉快。后来,我长斜了,努力将头伸出阴凉,想看看正直公平的天和钟爱的太阳,虽然我终究还是在阴凉里,不过至少我长斜了。
我是一棵长斜了的树,在人类的称呼里我正处于骚年。我的主人是个俗人,他说的骚年是个下贱词汇,我是棵俗树,于是我与下贱沾了边儿。可那又怎样,我长斜了,生得笔直的躯体。笔直却长斜了的我还朝着另一个方向,那里有棵叫春的树,是我起的名儿,它是株花椒,长满了刺,带着诱人的毒,会结诱人的果,它也是我所钟爱的,所以我长在迎着池塘刮来的风的当口儿。我要替它挡住一切,所以我长在那棵强大有力量的树的阴凉里。我要替它挡住一切,蚊子,苍蝇,还有那棵树的阴凉。
那风,折断了我的一支胳膊,没流血,清澈的我身体里流着水,清澈的我怎么可能用那红色肮脏的血液维系生命?幸好,弄断了我的,要是折了花椒的枝丫,我会杀了风吧?
我长斜了,因为我会顶着大风生长。
我的主人,他有笔直的躯体,有高傲带着诱惑的笑容,但他斜着站立。是在躲避阴凉?在躲避太阳?在抗拒?在守护?
(我家门前有个池塘,池塘边儿上有三棵树一溜儿排开,一棵白杨,一棵刺梨,一株花椒和一棵柳树,梨树是长斜了的。至于那柳树,风一吹就折了。谨此,致以我盲目混蛋狗屁不算的这些年,致以那些希望看到我长大的那些人,致以狗屁不算却疙瘩满身的青春,还有混蛋的现在和混蛋的未来都深爱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