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突然下起雨来。街灯亮起,水汽氤氲。车在雨中沉重默然前行。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挂在挡风玻璃上,闪烁着夜的哀怨。可怜的雨刷试图拂去脸上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擦不完。左右摇摆的雨刷,如同催眠师手中的怀表,在混沌的潜意识中激荡起一些奇怪的疑问:如果雨刷拥有意识,他将对自己生来只做摇摆运动感到迷惑吗?面对一次次的无用功,他将哀伤不可自制吗?或者,如同飞蛾扑火,企图拯救一切,毅然决绝?不论他将趋向何种思考,也许最后都将抵达一种更为根本性的困惑,关于生与死、有限与无限,以及生活的意义,有人称之为“存在论的困惑”。
生活,好像那个止不住哭泣的雨夜,泪花满眼,落寞斑驳;岁月,如同梭罗《瓦尔登湖》里冬天光滑如镜的冰面,倏忽滑行,流年似水;存在,就似泰戈尔《流萤集》中那已无飞鸟痕迹的天空,虚空无助,意义稀薄。雨刷不甘,努力摇曳,试图轻抚安慰;滑行者不甘,套上冰靴,用心使力,渴望钉住时间;飞鸟不甘,奋力扑闪,只为划下印记。那不知疲倦的雨刷、坚硬的冰靴、扑打的鸟翼,是我们的病痛、爱情、怀念、冥思、怜悯,以及如此种种贴近灵魂的方式。通过此种着力,我们触摸生命的质地,紧拽时间的躯体,让每一分都放大,令每一秒都显微,唯恐一疏忽,时光不再绵密细致,内心根本的问题无以解决,而我们成了被岁月洪流冲刷席卷而去的鱼,虚空绝望、终至死亡。
这是生活的应然状态吗?耗尽能量摆脱命运的永劫轮回,真的靠谱吗?隐隐觉得,提出这样的质疑,仿佛有违哲学、真理、逻辑、理性等带着正能量色彩的范畴,似乎不心存前进的意志,是不负责任的表现。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中一位的27岁的死刑犯,让这个质疑有了勇气。临刑前的最后三分钟,年轻的他心里不断涌现一个念头:“如果不死就好了!如果还我生命就好了,那将是多么无穷尽呀!而且所有这一切都将属于我!那时我就会把每分钟都当作整个世纪来用,不失去丝毫时光,每分钟都精打细算,分秒也不白白浪费!"上天也许听见他的祈愿,赐予了他“无穷尽的生命”,他得以改判减刑。人们以为,他将如他自己所祈愿的那样“精打细算”、珍视时光,然而他失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文中让旁观者道出他的结论:“真正要‘精打细算’,是无法生活的。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生活。”
在《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中,作者周濂认为,这是灵魂贴得太近而疏远生活的表现。也许往白了说,这是人想得太多的恶果。顽执地思考,有的时候不是追求真理,而是与生活对抗,与自己对峙。灵魂总想筑起思维的藩篱截停一切,以厘清头绪,分清黑白。怎奈时光目不斜视,自顾自地奔向远方,将孤独的灵魂落在身后。此刻,时光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年代流淌而至,叫我与他笔下的那位死刑犯共享着同样的年纪,也让我与之都拥有着因“精打细算”而“日子没法过”的悲剧。不过,幸运的是,这承载历史的时光之河已让人明白,抛弃生活的孤注一掷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于是,决定摆脱对存在性的困惑的耽溺,不试图用理性越界替感性解决问题,不妄想到哲学中寻找自由和爱情的答案,甩掉脆弱、乏味和愚蠢的包袱,好好地将日子过下去。
别去想怎样才有意义,我们才能最终抵达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