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编辑部又打来一通电话,其内容无非是催我上交本月画稿。这份画工的工作是我在比现在年轻几岁的时候获得的,它对我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小时候起,母亲就不断地接送我去珠算班、钢琴课、素描室等各类兴趣班,大概是想找到我一个毛头小鬼的一丁点儿可塑性吧。而唯一没有对我叹息摇头反而竖起大拇指的老师来自素描室的一个老画师。那老人看到我学成一月后的画作时,眼镜后面的小眼瞪得特圆,就像发现了奇才似的:“这个苗苗好!”母亲一下就笑了。于是后来母亲便只扩充我在美工上的才智,最后我如她所愿成为了当地名气不小的画师。
可我长成这么一个大男人了,可悲自己没做成我唯一热爱的事,游泳。我喜欢和水进行一切可能的接触,滑腻的,温柔的,富有诗意的,安抚的。那种溺在密闭的、充满物质的空间中的感觉,那样在不可抗力的环境中游动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就这样溺死在水的温柔里吧,曾不止一次这样想过。所以在高中的一堂游泳课上,我因为从小虚弱的身子下不了水而被关在体育保管室里,哭得气都快断了。对水的迷恋和对游泳的热爱早就被扼杀在摇篮里。可我始终没能鼓起勇气站到我母亲面前说“你谋杀了一个游泳运动员”这样孩子气的话,她只会觉得好笑。所以,以自己完整的身体去感受水的脉动,这种事就像奇迹一样,一次也没发生过。
我收拾了东西出门找到了一家咖啡馆坐定,是一个侧窗边的座位,能稀疏的接收到阳光,利于画作。这个咖啡馆由内到外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这个街区上的店铺,不是脏陋的理发店就是漫天苍蝇的快餐店,可是这家白色装潢的无名咖啡馆就那样贴切的跻身在这一排店铺之中,像人群里的一只怪物。店内采用欧洲皇室的风格,实话说这对于一家咖啡馆而言太过豪奢了,店里的光线竟又出奇的暗,推门而入的瞬间总会令人生疑:这是一家咖啡馆,不是一件哥特酒吧吧?老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点单后,我就拿出工具开始工作了,男人十分贴心的为我打开了一盏射灯,我颔首表示谢意。
等到所有线条基本作好的时候,我已经落得满身是皮屑了。好不容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抬头,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同时手中的画板很快地被人抽走,手边已经安静地放着一杯咖啡了,大概是眼前的人送来的。一切仿佛是一秒钟的事。男孩?我犯疑地往吧台的男人看去,他弯着眼对我抱歉地笑笑,看来是那男人的儿子。转过头,我打量着眼前的人——真是秀气,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词,头发是黑得发亮的,脸蛋却有半分欧洲人的味道,加上皮肤白皙,显得更像个女孩子了。从窗外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密密的阳光此刻也全数落在他的双臂和画板间,纤细的汗毛在暖光的映射下烁烁发光,一派安详。可是这个男孩正紧紧盯着我的画,我有些后怕,这孩子不会撒脾气弄坏吧?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正处在青春期,还真有可能。
——喂……我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正在动的歪脑筋。
——这是火神赫斐斯托斯?句式是疑问,但语气是肯定的。
——你也知道?我诧异道。
——我爱他。他坚定的眼神和认真的语气差点没让我把咖啡喷出来。
——万物之源是五种元素,金木水火土。可是火,那由内而外的热和能量,以及它变化如幻象的身姿,烧灼一切成灰的力量你想象过吗?怎么可以和金木水土相比!他突然像中了魔似的,从对面的沙发一蹭而起,让我惊得没敢转动眼珠子。
一个爱玩火的男孩?我有些不自然的情绪在逐渐浮现上来,好像向水中丢下一块石子,而在水底最深处的尘埃被激扬而起,泛起微微涟漪。于是我保持沉默,等待他的下文。
——可是火始终是孤独的,它跳动的舌头就是它叙述死亡和孤独的方式,默默无声地把黑暗烧灼,把一切燃尽。所以人们总是会远离它,即便靠近也只是为了谋取热,从来就没有把它们真的捧在手心里爱护着。希望或者绝望始终不是它所有的,它不过是坚守自己的宿命为了燃烧而活着罢了。可是我爱火的力,火的美,也爱它的孤独。真想在火的怀抱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小时候一靠近火就会被长辈责斥。他又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安静的絮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