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了,窗外好像要下雨,淡淡的雾笼罩着这座城市,天黑了下来。依稀可见的是对面街上微弱的光点,好像是被团团云层包围住了,亮不起来。
那一年的夏天是闷热的。乡下老屋里老旧电视机的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没有有趣的。这个夏天,闷透了!无趣的我只好戴上耳机躺在后院的树荫下听流行歌曲。在阴凉的大树下,时不时有凉爽的风迎面扑来,阳光透过树叶把光斑映在我的身上。忽然,一阵阵古怪的琴声呼啸而过,打乱了我耳边的音乐,我尝试着把音乐调大声点,却始终覆不过那悠扬的琴声。我怒了。琴声是从前院里传来的,我用力推开门,一下子就看见静静坐在榕树下的挺拔身影,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挑动,是堂哥。他白色长衫,牛仔裤却也洗得发白。高高的额头下是细长的青眉,还有那狭长的眼睛。整首曲子里里外外透露着它的古老,旋律并不好听。我忘了生气,一屁股坐下问:“这首什么曲子呀?”他似乎很爱这首曲子,每次都弹。他听了,一下子眉开眼笑:“这首曲子叫做《在北京的金山上》!北京,那是我们的首都!那儿还有北京大学呢……”末了,他还补上一句:“丫头,你要学吗?”这一问让我立刻弹跳了起来——就是那曲子难听的旋律打乱了我的音乐!我一下子又怒了,脸涨得通红:“才不要学呢!好好读书就好了,干什么学这难听的东西!你还是不要弹了,不要净做些无谓的东西!”说完这些还不够,我还踢了踢一旁的树算是示威。我只顾着发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回来了。母亲把我拎到堂哥前,大声呵斥我:“臭丫头,谁允许你这么大声跟哥哥说话的!快,跟哥哥道歉!”我红了眼圈,不甘地对母亲大喊:“明明是他先打扰我的,你怎么不说他,反而说我?我说难听怎么了,就是难听!我再也不想听到他弹琴了!”喊完便擦着泪水跑了出去。一旁的榕树仿佛被这巨大的动作吓到了,也随之一震,好些叶子掉了。
也许是被我吓怕了,后来的一段日子,再也没有听到堂哥那悠扬的琴声。可是,我的气却依旧没消。我始终还记得临走的那天,风很大,吹乱了我的头发,太阳很亮,晒红了我的脸颊。我偷偷溜到了前院。堂哥的古筝正静静地摆在榕树下,我来到古筝前细细打量。经过岁月无情的刮磨,琴已经旧得不成样。我把手放在弦上轻轻地拂,居然没有多少灰尘。可,我却没有明白主人的用心。我从口袋里掏出钳子,毫不留情地将琴弦一根根拔断。弦发出尖锐的响声,仿佛是一声声悲鸣。哼!看他以后怎么弹!我这样想着,心情舒畅地走出了前院。
后来的一次晚饭,母亲无意间提起:堂哥高考差几分就能上北大!母亲直感叹:“那孩子,如果把古筝弹好也就不差那几分了……”我的心一凉,便没有再听下去。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蔓延上来了,整颗心,麻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东西叫愧疚。
除夕夜,我终于回到乡下。风轻轻拂过,老屋门前的榕树沙沙直响,仿佛在诉说着谁的心事。堂哥倚在树旁,眉宇间是淡淡的忧愁。见到我,他狭长的眼亮了:“丫头,回来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却使我不禁酸了鼻子,泪簌簌落下,哽咽着说:“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唾弃你的希望;对不起,我不该拔断你的理想;对不起,一切都怪我太不懂事!堂哥微微一怔,扬起好看的眉:“丫头,你终于长大!”
窗外,团团迷雾终是散去,微弱的光点,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