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根上立起几根头发躺在头皮上,像盐碱地的小草,零星的摆着;脸上的皱纹肆意的爬满了角角落落,那一条一条的凹陷都能放下一根牙签;牙齿都脱落了,嘴巴往里深陷下去。右手拄着一根比身体还高的竹竿,左手挎着一个会的的包袱,鼓鼓的,装满了东西。瘦削的肩胛撑起一件过于肥大的破褂子,那三角形的脚丫挪一点,再挪一点。太阳跑进树梢的时候,她坐在了村头的石头上歇歇脚,嘴里不停地嘟囔,回家,回家。
这边一中年男子骑着三轮车往村头赶,气急败坏的说:“你要是真能走了,也给我们省心了。”他猛蹬几下,看到石头上签着一个老人,歪斜的倚在墙上。下车,把包袱扔到车上,拽起老人,往回拉。“你别管我,俺回家,想俺娘俺哥了!”“你家就在这里,你还哪去?那个家早就没人了,你去谁管你啊!”妮子跑去握住奶奶的手:“奶奶,咱回家吧,天都黑了,舅姥爷家都没有人了,快坐上车回去吧。”
绾着卷,乌黑的头发,天蓝色的大褂子,干净利落。纳鞋底,做饭,收麦子,掰玉米,做啥啥行。这是三十年前的奶奶。四个孩子把她抽的只有骨头的重量,但是看起来还那么精神。看看现在的奶奶,光景大不一样了。一到晚上妮子爸妈都出来串门的时候,奶奶的“精气神”就来了。“大伟,大伟,来家,来家!”站在大门口探着头倚在墙上敞开嗓子吼。大伟听到这嗓子一亮在哪里也坐不住了,街坊们常说,伟子娘这把年纪了嗓子还这么亮堂。“一出门你就吵!”伟子径直走回屋去,她也转过身,敲打着拐杖随着伟子去他屋里。睡觉前她总是在伟子屋坐一阵,就是一句话不说也在那里坐着。
兰花和伟子商量:“老太太可不能光在咱家住着,她四个儿子,不能光折腾咱。”“咱娘在这里住习惯了,就别叫她来回搬了。”“还装个孝顺的,她不搬我搬。”伟子叫上兄弟们开了会,决定一家住上十天。
伟子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嫌我老了,就把我锄出去了。”
每次搬家的时候伟子娘总是会哭一场,“这是又要去哪里啊?”刚搬到大儿子家时,她坐在屋门口,凝滞的目光,两只手胡乱地揪着自己衣服上的线头,一句话也不说。
平子娘倒是常常来找她说话,两个人外在床上叽里咕噜说上半天。越老越像孩子,这会好着那会据吵起来了。平子娘总是见不得人比她儿子好,常找伟子麻烦,说他偷她家粮食,不长出息。伟子娘自然是和自己儿子一伙,她也冲着平子娘骂:“你个老不死的,满嘴里喷粪!”骂了吵了也不打紧,平子娘还是会来找伟子娘,依旧是歪床上说上半天话。伟子倒也不跟她计较,人老了,随她说去吧。
几个老人凑一块晒太阳,伟子娘满脸荡漾着高兴,说话也条理。可这大伙一散,她就又吵着回娘家。她常常和妮子说,小时候在家和哥哥姐姐下沟摸蛤蜊,逮知了。现在就想回去看看那沟,看看那个家。
“奶奶,你都在这住四五十年了,这里也是你家啊。”妮子安慰奶奶。“不一样,不一样啊!”
伟子娘还是会挎起包袱,拄着拐杖,每天走到村头,巴望着回家。她走,儿子找她回来,她还是走……
伟子娘一天不如一天,一卧不起了。碰到来看望她的人居抓住手说:“也不馋吃的了,就是想回家看看。”伟子和兄弟们商量,来来去去,一推再推,她终于没等上。
她应该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