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解放西人民天桥,太阳落下,深蓝的天幕像一卷被子裹席着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谈笑声淹没叹息声哭泣声,街市一派忙碌的热闹,地上的瓜果皮,垃圾袋混合地下水道熏人的味儿扑面而来,两侧的商场灯火通明,一拨一拨的人潮涌入,一切都嘈杂而活泼。天桥下坐着位老人,光头,留着一捋捋白色的胡须,安分的守着自己城,不招揽,不喧哗,跟前放着一摞摞新鲜的竹叶,可轻嗅到清香嫩绿,用一把剪刀修修剪剪。人们将它围成一个圈,他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编着,眼前前尘往事涌了过来,全然不知世间沧桑,百转千回,昨天阿爸教与他的手艺,今日便不知要传与给谁。
有年幼无知的小孩对草编一见钟情,吵嚷着叫大人买;有结伴而过的青年,脸上稍微露出惊喜的颜色,随即却又收回,称它为糊弄小孩的玩意儿;有行色匆匆的家庭妇女,只轻轻瞥了一眼,脚步更快。拗不过孩子的家长只好掏出钱包,面无表情的问:“你这卖多少钱?”一副要不是你在这儿出现了,我还不会花这冤枉钱的模样。手艺人终于抬头:“一率五元,不讲价,谢谢。”俨然有旧时街头杂耍人的口吻:有钱的买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没有多的口舌之争,你来我往,纯粹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愿,我十二分热情的接待你,你不愿,我立马敞开大门恭送你,洒脱的不像话。
一场街巷的偶遇,一场竹叶的盛宴。妙手生花,信手拈来,千年的艺术在手中翻飞,树叶,竹枝,大自然的精华滋润着他勤劳熟稔的双手,眼到,手到,心到,一只蚱蜢,一尾凤凰,腾空而出。
“这个凤凰怎么没有红点,那个都有。”孩子的家长吹毛求疵。“您别急,给您点上就行。”手艺人接过凤凰,拿出红色的画笔,一眨眼的功夫,手上的这只变得和其他的一样漂亮。“拿着,给您点上了。”
艺术的传承和遗失交交迭迭,当现代的歌舞骤然响起,还有谁能坐定不移,彻夜长灯的坚守?当人们习惯用买卖的眼光来衡量一切交换,还有谁能有艺术无价的觉悟?人们一旦离家远行,尝到繁华世景的甜头,便不再想回到那个一贫如洗,生他养他的故乡。
最后我买了一只凤凰。不是小孩的好奇,只是以自己的一厢情愿,不想看见它的消失。也许我买了,就会有人跟着买,只要有人买,这门技艺就不会终结。只要还有钟子期,伯牙就不会绝弦。我一路端着它,走过人群,走进店铺,走过天桥,走上巴士,一路上都有好奇的眼光向我投来,我突然感到一股心酸,这不是该保护的文化遗产吗,如今大家都袖手旁观,令它落魄到了这个地步,由我端着,在这浑浑噩噩的人群中走着,走着,它就要消失了。而我是眼睁睁的看着它消失的,没有退路,只有绝望的向前走,前面是人类更高级的文明,后面堆起的是被历史淘汰的文化厚重的坟墓。
后来,我将它挂到了宿舍门的后面,朋友竟说我不该花这钱去买个废品。我能辩驳什么,它不能吃,不能用,还占地儿,2天以后,竹叶失去水分,枯萎下去,奄奄一息。美丽的凤凰变得干瘪丑陋,第三天,我将它从门后撤下,扔进了垃圾桶。
它曾经大街小巷漫山遍野的盛开,人们并不以为奇,就像吃饭睡觉,人之常情。但它现在濒临灭绝,珍贵而稀少,却无人问津,置之不理,因为人们突然发现,没有它,照样吃饭睡觉;没有它,风景无恙。虽然痛,却不入骨,无大碍。因为这个世界,还有更现实的东西要去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