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前夜的雨并没有驱走今天的高温,小于站在工地上头顶安全帽,斜仰着头半眯着眼望了一眼太阳,日在正中,还是没听到工头老李说下班,开饭仍旧遥遥无期。想到自己一个实习生不仅干活受他指挥,连吃饭也得听他口令,心里便结结实实咒骂了他一翻。
小于掂了掂被汗水浸透而贴着身子的T恤,越来越觉得日光毒辣,看着其他工人该扛的扛,该绑的绑,该推的推,该砸的砸……小于突然觉得这些人干活出的力气,都是自己身上的。小于抬起胳膊拭一把将要滴进眼里的汗水,蹒跚地走到老李面前,喊了句:“李叔,都这个点了,也该下班吃饭了。”老李白了一眼小于:“你一个实习生,我也没让你干危险的活,高处都不敢让你去,你就知道吃饭。工期一到没完工,工钱找你要啊,不是出那档子事,会催那么紧么!”小于听了这几句话,心里把老李骂的更狠了,便走到在建楼层日光晒不到的一面乘凉。
老李嘴里说的那档子事,是半个月前,一个叫老何的钢筋工从五楼摔下去死了。老何五十多岁,五楼顶沿边绑钢筋时脚下一空头朝地摔下来的,老何脖子歪着,血从头里争先的往外流,小于那时候离老何的落地处不远,他怔怔的看着老何微微抖动的身体,颤抖着拿出手机要打120,老李一把抢过手机厚道:“人都死了打什么打。”老何就在这众目睽睽下停止了抖动,这时老李才打了个电话,不是给警察也不是给医院,是给自己的表哥兼这个工地的老板。
老板一个多小时后开着一辆奔驰驰进工地,二百多斤的身体紧裹着一套西服,顶着一颗圆滚滚的头,满脸的肉里镶嵌着一双蔑视一起的眼。老板径直走向被工人围着的老何,老李蹲在老何旁边维持着周围的秩序,看到老板来了,满脸堆笑着说:“已经没气了,死了。”老板鼻音哼了一声,掏出一支烟噙在嘴里,老李忙掏出火机给点上,老板吸了一口,吐了一个烟圈,慢悠悠的说:“通知家里人,看要多少钱。”老李说:“老何是本地人,家里人估计再等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他有三个儿子呢。”老板仍旧是吸一口烟,吐一口然后才慢吞吞地说:“只死一个老子,关儿子什么事,待会人来了谈不拢再说。”说完老板就往车那走去,老李跑到前面把车门打开,老板上车前又说了句:“表弟哇,做人不要太善良,不然容易吃亏,千万记住道德就是个狗东西。”老李连连点头称是,关上车门目送着自己的表哥兼老板离去。老何的家人在老板走后有四个小时才赶到工地,这时天已经黑了,工人们一下午没活干,吃完晚饭便上外面溜达,对老何死的同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欣赏工地外的灯红酒绿所代替。
老何的老伴据说早年便因病离世,三个儿子两个已经成家,另一个未婚的在外地为房子努力打工。老何的两个儿子,儿媳带着老何的哥哥,弟弟,嫂子,弟媳,妹妹,妹夫,姐姐,姐夫……小于当时也没顾得数多少人,唯一记得清晰的就是这群人并没有流露出对亲人逝去该有的悲伤,他们大呼小叫,想在气势上让眼前这个他们以为是老板的人产生畏惧,让他乖乖的拿出他们所要求的赔偿款数额。老李没说话,只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到十分钟就来了几十个警察,手持警棍,对着仍在叫嚣的老何家人开始挥舞警棍,然后不由分说的带走了所有男人。失去男人依靠的女人在警察的威势下阵脚大乱,老何的大儿媳哭闹着说:“你们还有良心么?”老李冷笑着说:“什么良心道德都是狗屁,钱和关系才是王道,劝你们别闹了,再闹下去你们连丈夫都没了,钱也不少了,见好就收,这工地老板上面有关系,你们惹不得。”只剩下女人的老何家的人那晚不知道在哪里过的夜,第二天工地进行了一次全面加固后,就带薪给工人放了一周假,一周后就开始了赶工期,失去丈夫的老何的亲属,也被当地村支书,派出所所长轮番奉劝,终于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道理,事也就这么平息了。据说这事老板很高兴,把赔偿款挪用一大半又拿出点钱上下打点,关系网再次扩张,后来又陆续拿了几块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