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
那里春天是绿色的海洋,青青的麦苗儿茁壮地成长,那是一种纯粹的绿,如绸缎一样让人不禁要拥在怀里。夏天弥漫着金色的麦香,若你读过一部小说叫《麦河》,你就永远不会忘记那种令人陶醉的芬芳;秋天,一个个黄色的“老头儿”,顶着棕色的枯发,躲在他们的“森林”里跟你捉迷藏,若你舍不得看它在机器的轰鸣中粉身碎骨,或许会大发仁心地将他们一累累系在屋前房檐上,没错,那就是玉米,看到它你就看到了丰收和希望。到了冬天,万籁俱寂,再加上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整个世界突然如害羞的姑娘,藏在被子里不肯出头,是谁说泰山日出,黄山日落才不辜负一轮红日,这时候若你肯起个早或不着急回家吃晚饭,就到村子旁、田野边的小路上去吧,你会发现,日出不去泰山也罢,日落,也并非黄山不可。
还记得小时候,还是妈妈的跟屁虫儿,走哪撵哪儿。去地里,那是必不可少的,我家有一块儿一亩多的地,种着我最喜欢的红薯和花生。每年到了成熟的季节,跟着父母去田里挖红薯,收花生,父母嫌我和妹妹不会干活儿还老是添乱,总会扔给我们几块儿红薯、几颗花生撵了我们去旁边玩。地的旁边有一颗好大好大的梧桐树,那树下就是我们的乐园。缠着父亲要了打火机,随处抱一捆秸秆,点了火,将红薯和花生埋在下面,睁着眼睛瞪着,那旺旺的火苗里,不一会儿就溢出了诱人的香味,顾不得烫,顾不得脏,用树枝扒了出来就吃,总是吃的一脸黑灰被妈妈骂,临走还不忘拾起刚落下来的梧桐树叶,包了剩下的,偷偷拿回去。
后来上中学了,明白了些知识,我曾问过爹爹为什么那颗梧桐树长那么大了没有被刨掉,不是说会影响庄稼生长吗?爹爹说:“梧桐是凤凰的家,若把梧桐砍了,凤凰去哪儿呀!”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一双粗糙的手、张口闭口农民话的爹爹,只有小学三年级识字水平的父亲会说出凤凰栖梧桐这么浪漫文艺的话来,也许那只是一个传说。只是如今我却被他们当成了凤凰飞出了家乡,飞到了这个一面吴侬软语、温柔秀丽,一面高楼大厦、水泥铺路的城市。没有了麦田,没有了最爱的梧桐花,路边站的都是些粉雕玉琢的城市的花草。站在人满为患的招聘厅里,简历像雪花一样飞出去,奉献了父母一辈子积蓄的四年大学,换不回来一份勉强温饱的工作,站在长长的应聘队伍后头,我突然间觉得这一刻我与身边这些人是如此的相似,可我又是如此地孤单,我清楚地知道,我已经从“凤凰”沦落成“麻雀”了。听说家里那块我许久不去的田,已经不种红薯和花生了,那颗田边的梧桐树也最终没有逃掉被砍的命运。夜半时分,常常梦见自己站在空旷的田里,没有了熟悉的麦田,没有了梧桐树和红薯,甚至没有了那些随处散落的秸秆,只是一片荒芜,瞬间矗立起一座座大厦,洪水猛兽般将我压在底下,猛然惊醒,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好像家乡只存在于我幼时的记忆里,在那棵梧桐树下,在那空气中的香味里,而回忆,好像是永远回不去的!
家乡骗了我,它说我是一只凤凰,应该飞去那金碧辉煌的地方。可我不是凤凰,我甚至不是那会飞的麻雀,我只是一只山鸡,每次站在十字路口,总是奢望着能再飞回它的怀抱,可它却夺了我的红薯地,砍了我的梧桐树,也许它还不知道,它所谓的金碧辉煌,还晃瞎了“凤凰”的双眼,折了“凤凰”的翅膀。我不知道,如今的我,是否还能回去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那片土地,是否还愿意为我种一棵大大的梧桐树!又或者,这本就是一场阴谋,一步步将我赶进铁笼子里,等待着被拔毛煮肉的命运。
我的家乡呀,你是否还记得,你曾说过“若梧桐没了,凤凰栖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