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劫》
传说,七叶梧桐三百年一花开,三百年一花谢,三百年是一劫。
————小引
在很多很多个三百年前,在南唐那方寂寞至死的天空下,我是一朵梧桐花,开在那个孤独悲伤的南唐后主李煜的三尺轩窗下,开在那些华丽而冰冷的青砖碧瓦下,开在春天,也开在冬天,三百年,好像从未开放,亦从未凋谢。
我是一朵不会笑的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如此。我的身边常常会有手持宫灯,步步生莲花的宫娥路过;有摇着轻罗小扇笑颜如花的美丽妃子路过;有行色匆匆一脸迷惘的王公贵族路过。他们都在笑,或美目流转,或回首莞尔,脸上的笑纹,僵硬而冰冷。所以,我在这冰冷的枯枝上绽放了二百九十年,他们的笑是我的劫难,我是一朵没有情绪的花。
只到有一天,有这样一个女子,她低垂着眼睑,微扬着嘴角,罗袖轻拂,以这样一种绝美之姿从我的身边缓缓路过。我知道,这种美绝不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可以形容。此时此刻,连倾国倾城一词都庸俗得一塌糊涂。这时候她还不是小周后,他还无力承担着祸国殃民之罪,他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无忧少女,天真而蒙昧。只是因了它的出现,我变成了一朵会哭会笑会等待得花。
暗夜,流萤飞舞,月华似水。她将一方素绢浅握手心,一如初见时,低眉顺眼。她在等待,慌乱不安地等待着,在我的身边,孤独地站着,眉心微蹙,笑容冰凉。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等的那个人便是多情后主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李煜。
她成了小周后,李煜的妃子。
如果故事就停留在这,那么便岁月静好,她仍旧是那个笑容如三月阳光般温暖明媚的女子。可偏偏,她的李煜不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男子,他是南唐后主李煜,他注定是她的万劫不复。
我曾见过他的小楷,温婉隽秀;她的诗词,哀而不伤;她的丹青,朦胧如幻;她的琴音,空灵婉转;她的舞姿,丰姿妙曼;她就是这样一个一颦一笑都美得令人窒息得女子。遇见这样一个诗情画意的才女,试问,谁又能不为之倾心呢?
理所当然,多情的李煜爱她,愿为她倾覆这万里江山,不做这个高高在上的王。
李煜,一个温润如玉的江南才子,一个不堪一击的懦弱君主,在南唐那方土地上,他是一个绝美的传奇,亦是一场残酷的浩劫。他不应做君王,他没有那份雄心壮志,他缺了那份冷血无情。
李煜说:“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应道:“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他填词,她作曲;他吹箫,她抚琴;他泼墨挥毫,她红袖添香;他在青石高台上依明月而歌,她在他的满院梧桐树下翩翩起舞。那时,我二百九十六岁,一颗苍老的心,却被他们的美丽故事感动得颠沛流离。
他们以为能够琴棋书画,丝竹美酒相伴,相携一生,可黄袍加身得赵宋主岂能容他这个南唐后主在卧榻之侧安睡呢?
公元975年,金陵城破,宋主入城,他成了世人鄙夷的亡国之君,她成了妖媚君主的红颜祸水。其实只有我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太过美丽的孩子,那一年,她不过22岁而已。
我的三百年还未尽,可雕阑玉砌里却再不会有她银铃般悦耳的笑声,空灵婉转的琴音了,我这朵即将灰飞烟灭的没有情感的花竟然会再某个流萤轻舞的暗夜里思念起她来,那个罗袖飞舞,眉心微蹙的不快乐的女子。
公元前978年,她爱的那个懦弱地君主没有遵守他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九个年头,弃她而去。公元978年那个有着倾城忧伤的美丽女子,亦随她爱了十年的那个男子,共赴黄泉,相携忘川。
七叶梧桐,三百年一花开,三百年一花落。可南唐后宫的这朵开了二百九十九年的梧桐花,却在花开一瞬,亦凋落一瞬了。我笑着,歌唱者,离开了南唐,离开了李煜。我顿悟,七叶梧桐,只是一个人的意念,原来,她爱他,早在三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