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缕阳光溜过我头顶上的窗户，悄悄爬上了我的床，于是我便被它温柔的唇吻醒。睁开眼，满屋子的光影疏落，如梦似幻，一瞬间，昨夜的梦便也随之跳出脑海，那是一个关于一位早已不在人世的老人的梦。我的神思就在这光与影中交错相叠……
我喜欢宁静的日子。在贵阳的这些月来，日子也颇为宁静。平淡朴实的生活，也才会让我的思绪扩展延伸至很悠远的心灵深处。
拿着一本书，在客厅靠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拧开音响，把抒情悠扬的音乐调到最恰当的音量，旁边不是茶，而是一杯热气生腾的开水，就像这日子一样，平淡而温润。我翻开书页，阳光瞬间把那些文字染成了金黄色，我闻到了怀旧的味道。音乐与阳光错落有致，然而我早已无心与书交流，凭窗凝望，我看见这冬日里的阳光在屋檐上像一朵朵黄菊，大朵大朵地盛开着；而树林间那些破碎的光与影，就像陈年的足迹，散发着老照片的味道。那种感觉，那种气氛，那种味道，都那么的似曾相识，都那么的熟悉。顷刻间，我的眼不禁有些微微的潮湿……
近日以来，我不知为何总会梦见一位老人，她是我去世两年多的奶奶。总是梦见她病危，而我不再她身边，一夜奔啊，急啊，哭啊，喊啊，要赶回家去见她最后一面，而总是在没见到就天亮醒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潜意识中那种遗憾的后遗症；或者，她频繁地出现在我梦里，来暗示我一些什么？
其实，她去得很安详。那是两年半前的五月，一个春末初夏的五月，一个正为高考敲响前奏的五月。我不记得那天是不是很热，但是我记得我那天心里下了很大的雪。当我气急败坏从学校赶到家中时，看到的是一块白布和一盏煤油灯。我记得那盏煤油灯的火焰好旺，只是白布下的人早已油尽灯枯。当我撕心裂肺抱着她哭的时候，我看见她紧咬着嘴唇，好像咽回去了好多好多没来及说的话；而眼睛也像西沉的太阳，把黑夜招来了。邻居幺奶奶说，奶奶是突然去的，一点没有痛苦。去的前夜，还吃了一碗炖肉，母亲给她盛的。她说，你不要伤心，其实她去得也算安乐。
也许，只有我应该最能理解她在意识到自己将要西归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所有人都劝慰我说，生老病死，自然的规律，何况奶奶年事已高，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后一句应该是节哀顺变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何却没有表达出来。其实，谁都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迟早会来。不是害怕，更不是恐惧，只是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不想在死神来临之后有所遗憾。
我不太知道奶奶在走之前是否有遗憾，但她却给我留下了终生的遗憾。我记得当夜天是出奇的黑，黑得连我自己也看不见自己身在何处。父亲见我神色如此憔悴，忙里偷闲拐进我房间里对我说，莫要想太多了，不要影响你的心情，你也快考试了。我抬眼看着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然而等他走后，我耳边总是盘旋着奶奶呼唤我的声音——萍儿！萍儿！萍儿……
阳光继续在房檐、屋舍、墙角消无声息地移动，而我的思绪也被它牵引着穿越了时光的阻隔，回忆就像奔腾的洪水，铺天盖地向我砸来，那种温暖疼痛的感觉让我猝不及防。
小时候，奶奶总是会牵着我的小手，走过邻居的屋前，穿过那片光影斜错的竹林，回家。昏黄的夕阳把那一片竹林染成一片金绿，奶奶的白发在晚风中轻轻飘扬，我攥着她那满是老茧，刻留着岁月沧桑的手，一路安安静静地跟着她回家去。但她就会一直唠叨：“你这小姑娘，天黑了，都不知道回家！”我低着头，踩自己的影子，发现自己的影子比奶奶的影子短了好大一截。
“奶奶，为什么我的影子比你的短啊？”我仰起头问，天真得一层不染。
“呵呵呵！因为你比我矮啊！”奶奶乐呵呵地笑了，我心里忽然就很快活起来。
“哦哦，那我会长成和你一样高吗？”
“当然会啦！还会比我更高呢。等你长大了，奶奶就更老喽，背就更弯喽！”
